明朝那会儿,为了严厉控制士人的思想,科举只从四书五经中命题。四书是《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必须以朱熹的《四书章句集注》为准。只能用朱熹的注释,别人的都没用。五经是《诗》、《书》、《礼》、《易》、《春秋》。就考这九本书。这九本书虽然句句金玉、字字珠玑,但能把天地宇宙、世界万物都包括进去吗?就读这九本书,那这读书人能有多大能耐?当时有人这样形容科考举子:“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
唐宗、宋祖是哪朝皇帝?”我管他呢!唐宗宋祖又不考。李白是干吗的?不认识。反正只要是四书五经我就背,别的我不管。那时候,印行量最大的书籍就是“高考满分作文选”,甚至出现了缩印本,跟咱们现在复印时候的缩印本差不多,揣兜里带进考场打小抄。
考试就考四书五经,不允许发挥个人见解,代圣贤立言。文章都是八股文,分八个部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还得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深一浅、排比对偶,完全就是一种文字游戏。可以讲,中国古代的文字技巧上达到最高水平的就是八股文,但是没有什么内容,了无新意。你十年寒窗,就这九本书。都是代圣贤立言,都是一样的八股文体,谁比谁能强到哪儿去啊?而且,这九本书一共才多少字啊?四书五经在刚诞生的时候,都写在竹简上,能有多少字啊?《老子》不才五千个字嘛,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一篇论文。今天博物馆里有当时作弊用的衬衫,四书五经九本书,一件衬衫就抄满了。到了清朝,考生进考场还得扒光了,穿考场统一的衣服进去,跟进澡堂似的,怕有夹带。
就这么点儿文字,几百年来那么多场考试,从童生考秀才到考举人再到考进士,都从这里边出题,四书五经里边的话用得差不多了。怎么办呢?考官真聪明啊,出截搭题,就是把四书五经里边的两句话给拼一块儿。“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现在呢,把这句话给你拆了,子曰:三十而立四十。做题吧,孔子为什么说三十而立四十?你说孔子不是那么说的啊,他说的是三十而立,逗号,四十而不惑,句号。你甭管,古文没标点,你看书,三十而立,底下就是四十。或者子曰而立四十,你做题,你就得说孔子为什么说而立四十。
明朝万历26年状元赵秉忠的殿试卷,在中国近1300年的科举考试历史上,是唯一尚存的状元卷。
有一个考官更绝,古文没标点,句与句之间有一个圆圈,就像现代文的句号。考官出考题的时候,就用这圆圈出题。今天考试题目就是这个,给我做文章吧。四书五经里绝对有这个,满篇都是。考第一名的那哥们儿,神到什么程度呢?作八股文首先得用一句话破题,他是这么写的:“圣人立言之前也,空空如也。”圣人要不说话,就什么都没有。哇!这篇文章厉害,这是个大才!康有为康圣人,那是文采风流,但比学生梁启超中举都晚。国家正规考试的时候,比如天子亲试,可能很严肃。那种低层次的考试,考官怎么来判断谁第一、谁第二?我懒得看那卷子,那就扔呗。这个远,第一名。
你十年寒窗,今天墨重了点儿,一扔,砸着考官脚面了,完蛋。康圣人的字不好。科举考试的字必须写成馆阁体,跟今天电脑打印出来的字似的。奏折也得写成那样,一笔一画必须得写得极规整。康有为大概就是不爱写馆阁体。龚自珍也写不了,所以也没中进士。龚自珍一生气,让家里所有人都练馆阁体,连他们家老妈子、倒尿盆的都练。最后他们家所有人,除了他本人,都练得一手馆阁体。他说,你看我们家全能中进士,连老妈子、倒尿盆的都能。康有为因为写不好馆阁体,每一次他的卷子考官一看,就扔了,就这玩意儿你也来参加考试?那最后为什么中举呢?考官把他的卷子一扔,就出去上厕所了。时间可能长了点儿,正好仆人进来收拾屋子,仆人大概也不认得字。一看地上有张卷子,仆人不知道这什么体啊,拿起来搁在桌上,镇纸一压,仆人出去了。考官回来,俩人没照着面。一看,哎呀,这张卷子我刚才扔了啊,怎么又搁这儿了,还用镇纸压着?此乃天意,我看一眼吧。一看,哎呀!好文章,中举!阴差阳错,被考官一泡尿尿出个前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当时是这样做的官呢,还敢对皇家有什么不满吗?这就束缚了读书人的思想。所以顾炎武认为,八股取士比焚书坑儒都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