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3年,美索不达米亚广袤平坦的沙漠上,炎炎烈日下没有一丝风。突然间帕提亚弓骑兵如潮水般涌来,漫天箭矢射向罗马军团,箭矢穿透罗马人的木质盾牌,步兵损失惨重,统帅克拉苏的心在滴血。
卡莱战役(帕提亚轻骑兵)
公元552年,亚平宁半岛中部的一个狭窄平原上,曾灭掉西罗马帝国的东哥特重骑兵发起凶猛冲锋,拜占庭(东罗马)的蛮族长矛步兵严阵以待。片刻后,东哥特人仰马翻,仅有两年战争经验的拜占庭指挥官纳尔西斯暗自得意。
1298年,苏格兰福尔柯克城郊,英格兰的长弓部队仰天射箭,箭雨尽数落在缺乏甲胄保护的苏格兰长矛兵身上,后者死伤无数,英格兰重骑兵趁势突击,苏格兰军队全线崩溃,统帅华莱士身负重伤。
兵种相克理论
美国军事史学家阿彻•琼斯对冷兵器时代主要兵种的优劣势以及相互制约提出了一套很有解释力的战术理论。古典时代到中世纪的野战战场上有四个基本兵种,(重)步兵、重骑兵、轻步兵(弓弩手)和轻骑兵(弓骑兵等)。在地势平坦的理想战场上,阵型紧密的重步兵(尤其是长矛兵)可以瓦解重骑兵的正面进攻,但无论面对弓弩手还是弓骑兵的箭雨,都缺乏足够的防御能力。重骑兵的速度和防护能力可以轻易突破轻步兵的箭网,给后者以毁灭性打击,但面对机动性更优的弓骑兵,重骑兵通常是被动挨打。在射击对抗中,弓箭手的发射速度和精确性明显优于弓骑兵。重骑兵对于重步兵队形的侧翼和后方有压倒性优势。
上述三场战役是对阿彻.琼斯“兵种相克”理论的完美诠释。克拉苏率领的重步兵(32,000人)为主的军团虽然在数量上压倒帕提亚人,但重步兵面对机动灵活的弓骑兵,完全是劣势兵种,防守只能带来持续的损失,进攻又追不上敌军。罗马军队有4千弓箭手,但人数和储备的弓箭数量都远不及帕提亚人。克拉苏也曾派出1千高卢骑兵追击帕提亚弓骑兵,后者并不恋战,而是边退却边以帕提亚回射杀伤少得可怜的罗马骑兵。最后解决战斗的是手持重矛的帕提亚重骑兵。士气低落的罗马军阵型散乱,帕提亚人所向披靡。
卡莱战役(帕提亚轻重骑兵合击)
轻骑兵和轻步兵远程射杀敌人是优势所在,但必须打完就跑(hit andrun),否则被重骑兵或重步兵追上近身作战,凶多吉少。公元前490年的马拉松战役,雅典重步兵对阵以弓箭手为主的波斯军队。雅典军两翼步兵冒着箭矢慢跑冲锋,进入对手射程内开始加速。雅典人的长矛进攻借助巨大的冲击力,犀利无比,很多波斯弓箭手被连人带盾刺穿。希腊人的中路力量薄弱,但两翼成功突破后,与前者一起夹击波斯军的中央方阵。是役波斯军阵亡6400人,雅典不到200人。
优势兵种组合的致命威力
合理的兵种组合是取胜的重要因素。优势兵种打击劣势兵种,能以较小代价在战斗中获胜,反之必败无疑。1298年福尔科克战役的苏格兰主力兵种是长矛步兵,其他兵种数量很少,而英格兰除了基本的步兵,还有远程杀伤力极强的长弓手,以及冲击力和机动性兼具的重骑兵,华莱士再有才华也很难逆转这样的内在差距。1314年的班诺克本战役,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一世手里可打的牌就多了,除了勇猛的长矛兵,还有一支700人的精锐重骑兵。正是这支骑兵迅速冲散了英格兰的长弓手,保住了苏格兰几乎失掉的胜利果实。
福尔科克战役
公元前53年的卡莱战役,4万罗马人被只有其三分之一规模的帕提亚军队全歼。如果罗马军队里有更多的弓箭手和充足的备用箭,并以合理的阵型采取守势,那么轻重步兵的组合对阵帕提亚人的轻重骑兵,正是互有短长、旗鼓相当,自然胜负难料。胜出的一方很可能付出沉重的代价。
公元552年的东哥特骑兵不去冲击拜占庭两翼缺乏保护的、相对骑兵弱势的步兵弓箭手,结果不但正面冲锋失败,侧翼也遭箭雨射杀。如果东哥特步兵佯攻拜占庭中路的守兵,同时以骑兵迅猛击溃拜占庭两翼的弓箭手,那么至少在塔吉那战役的开局阶段,东哥特人可以取得明显优势。
完全同样兵种组合的军队相遇,胜负难料,指挥官的战场指挥能力和普通士兵的素质都可能成为决定性因素。后面会详述。
创造有利的地形地势
地形对不同兵种扬长避短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公元前53年的卡莱战役中,帕提亚轻重骑兵之所以能发挥得淋漓尽致,是因为战役发生在适合骑兵机动作战的平坦沙漠上。亚美尼亚国王曾建议克拉苏取道亚美尼亚直接进攻帕提亚的首都泰西封,沿途经过的都是山地,不适合帕提亚骑兵机动,但傲慢无知的克拉苏执意横穿美索不达米亚沙漠地带。森林地区是比山地更不利于骑兵作战的地形,在进攻叙利亚时,帕提亚人曾试图砍光目标城市周围的所有树木,最终不得不放弃扩张。
马拉松战役中,波斯人有一支1000人左右的骑兵队,但雅典人将重步兵阵型展开,紧贴战场两侧松软泥泞的沼泽地带,波斯人的骑兵没有迂回包抄的空间,只能正面冲击,由于缺乏盔甲保护,也不是雅典人的对手。1242年的楚德湖战役,俄罗斯的杂牌步兵在楚德湖沿岸摆出防守阵势,条顿骑士团通过光滑的冰面和崎岖不平的湖岸后,冲锋速度大减,与俄罗斯人陷入近身混战,俄罗斯轻骑兵也从侧翼杀出加入战斗。条顿骑士团败逃时,湖面薄冰崩塌,很多骑士坠入水中,是役半数条顿骑士阵亡或被俘。
楚德湖之战
1346年的克雷西战役,英国长弓手处在山顶的有利地势帮了大忙。法国骑兵从山下向上冲锋速度减慢,长弓手向下俯射,杀伤力大增,而且长弓手阵前还布置了大量拒马阻挡法国骑士冲上山后发动近身战。本次战役法国骑士阵亡至少1500人,英国仅损失200多人。
除了天然的地利,还可以人工制造出有利的地形和防御工事。1385年的阿尔茹巴罗塔战役,葡萄牙与其盟友英国联合抵抗西班牙卡斯蒂利亚和法国军队的入侵。葡萄牙人在战场上挖掘壕沟和坑穴,英国长弓手和葡萄牙十字弩手躲在壕沟里射箭,遍布的坑穴令敌军绊倒或落入陷阱,通常情况下相对弓弩手的优势兵种——法国重骑兵,以及卡斯蒂利亚的标枪轻骑兵和步兵均遭重创。英国人在百年战争期间(1337-1453年)经常使用这种战壕和陷阱战术。现代考古发现,阿尔茹巴罗塔古战场的坑穴每个有0.9平方米,相距0.9米,分布在180米宽、90米纵深的扇形阵地中。
武器装备扭转兵种相克关系
冷兵器时代不同国家武器装备水平的差距或许没有现代战争那么显著,却也足以改变兵种间的克制关系,左右战事走向。现代史学家认为在马拉松战役中,雅典军队11,000人左右,波斯人弓箭手25,000人、骑兵1000人左右。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战役,雅典人损失不到200人,不能完全归功于他们战术上的成功,部分原因在于波斯人的弓箭。中亚游牧部落使用的复合反曲弓在波斯并不普及,大多数弓箭手使用射程较近的普通直木弓,箭头是三棱宽刃的,不能穿透雅典人的青铜盔甲。雅典重步兵负重四十公斤冲刺到波斯弓箭手阵前,几乎毫发无损。
马拉松战役
在克雷西战役和阿尔茹巴罗塔等战役中,英国长弓部队虽然借助了自然或人工的地形优势,但法国重骑兵(欧洲最优秀的重骑)严重伤亡是因为长弓穿透力极强,法国骑士穿戴的锁子甲无法抵御。法国也有自己的轻步兵热那亚十字弩手,但十字弩的发射装置复杂,熟练的弩手也只能每分钟发射两三支弩,而长弓手平均可以发射七到十支箭。克雷西战役使用的十字弩很可能不是那种射程与长弓相当的重弩,因此热那亚人还没进入自己的有效射程,英国长弓手就先发制人。
13世纪蒙古人空前绝后的征服霸业中,他们的坐骑蒙古马功不可没。蒙古矮马强壮、耐力好、耐寒、不挑剔饲料,甚至可以给士兵提供马奶,每个普通骑兵有四五匹备用马。蒙古人的快速行军、长途奔袭、大范围迂回包抄,在冬季发动战争无不依靠这种优秀的战马,他们的机动作战能力在欧亚大陆无出其右,屡屡以少胜多创造奇迹。
士兵素质和指挥官的决定性作用
影响一场战役的因素是复杂多样的,经典意义上的兵种相克、灵活的兵种组合、有利地势、武器装备都可能成为决定性力量,但上述诸因素的综合运用和卓越执行离不开战场上的主角——统帅和士兵。
马拉松战役中,雅典人的战术和波斯人的弓箭都很重要,但希腊人身穿重甲奔跑了几百米之后依然有强大的攻击力,凸显了普通士兵过硬的身体素质,如果没有这样的负重能力和爆发力,人数劣势的雅典人不可能完胜波斯军。不过希腊人这种作战方式极耗体能,据现代科学家研究,在高速奔跑并与敌军交战30分钟后,希腊人必定力竭。罗马人曾利用这个弱点击败过希腊军队。
坎尼战役
公元前216年的坎尼会战,罗马军队总人数(73,000人)接近汉尼拔军(42,000)的两倍,而且罗马重步兵训练有素、久经沙场,当然汉尼拔的努米底亚骑兵也是当时最优秀的骑兵。从兵种相克理论来看,如果罗马发挥步兵优势,稳固正面防守并加强侧后保护,汉尼拔也难有胜算,但罗马统帅没有吸取多次败给汉尼拔的教训,依然冒险进攻。汉尼拔中路步兵且战且退诱敌深入,罗马人的阵型纵深过长过于紧密,失去机动空间,而汉尼拔的中路与两翼步兵形成夹击之势。击溃罗马骑兵的努米底亚骑兵从后侧进攻,完成对罗马军团的包围。是役五至六万罗马士兵战死,汉尼拔军仅阵亡六千人。这场战役中汉尼拔的精心布局和完美指挥是古代战争史上的军事艺术典范,他的侧后包抄战术被后世无数将领模仿实践。
罗马共和国中后期步兵军团无往不胜,克拉苏对其实力过于迷信,因此拒绝亚美尼亚国王避开帕提亚优势兵种的建议。他目睹帕提亚轻骑兵的惊人战斗力之后,也没有及时果敢地全力撤退,最终遭对方轻重骑兵合力攻击,一败涂地,克拉苏人本人也被俘杀。卡莱战役后,罗马大幅增加军中弓箭手的数量,帝国后期重装骑兵也逐渐取代重装步兵成为核心力量。
中世纪晚期,为重步兵赢得荣耀的瑞士长矛兵军纪严明勇猛异常,不但防守出色,善于利用地形天气等环境条件进攻也屡屡得手。正当瑞士长矛兵如日中天时,火绳枪火炮等武器开始普及。在意大利战争中,瑞士人的勇猛变成了鲁莽,面对火绳枪的密集射击,他们不等待友军配合支援,而是盲目进攻无谓牺牲,结果从1503年到1527年的四次战役中接连失利。瑞士雇佣军叱咤风云的时代结束了,火药武器的普遍使用令传统的兵种相克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