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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境会对一个女生产生怎样的影响?

那一栋楼在1988年立起在这个城市的市井地带,建成时就已显旧,开发商用它取代了一大批平房,也对未来的居民做了精明的预测:

四十几平米的房间,两间卧室,一小块厨房,客厅、书房的位置统统省略掉,那些从破砖瓦块里来这生活的人,用壮腿走路,粗手干活,只要有煮饭和睡觉的空间,就足够繁衍生息。

我父母欢欢喜喜地在那里结了婚,第二年便有了我,我一双眼睛滴溜转,转到七岁就把街区转熟了。

小学在街的对面,语文老师在一个课间休息时偷喝了我的芬达。一个小卖店是所有孩子的欢喜,那里有一毛钱五块的软糖还有一个嫁给流氓的阿姨。母亲在五分钟之外的菜市场买菜,与双颊粗红的小贩凑在一起吵,便宜五毛钱,还是多抓上一把菜。

再往外走,是一条挂满被剥了皮的狗的街,光着膀子的汉子们在门前的马扎上坐稳,在一张破木板上喝酒划拳吹牛,有时起了争执,就会掀翻木板,操起酒瓶底砸红谁的头,醉酒的男人,深夜里想不起回家的路,索性躺在一道油腻的水沟里睡着,还有一群模样成熟的大孩子,他们在我去不到的地方,偷撕掉一封信上的邮票,顺走两只苹果,点燃一支烟,和另一个少年打群架。

当那些当铺和发廊也出现,烫着卷发的女人,红唇红鞋,裙子越来越短,当铺的男人在门前抽烟,眼睛馋着,连十几岁的女生也不放过,我对这里从此便只剩下烦,也许更是恨。

市井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整个城市的糟糕都浓缩在这里。一个个四十几平米的空间,谁家男人打女人,谁家女人打孩子,不用竖起耳朵就听得到。我的家又尤其热闹,母亲每晚等父亲回家,闻到酒气便急着吵,吵到花盆碎在地面上,邻居在外面拍门,“别吵了,谁家不是这样过。”

更多的时候,母亲在打我,打我的嘴硬,打我不是第一名,打我的父亲不回家。我个性很强,不愿听见邻人的劝,只是恶狠狠地想,谁家的孩子在笑我,我隐隐约约听得到。这比我大腿内侧的伤痕,更加刺痛我。

我到十岁时,家里还在用折叠餐桌,每次吃饭前,父亲撑起桌子,横它在我的卧室里,母亲端菜上桌,那中央总有一锅热了又热的酸菜炖豆腐,我曾在一个寒假几次带朋友来家里玩,她走去厨房,看那砂锅里的酸菜豆腐,“你家怎么总吃这个?”

我后来也去过她的家,她的父母皆是高大的人,有一家刚成立的印刷厂,住在很气派的街区,每周六弹钢琴,每周日吃带奶油的蛋糕,经常下馆子,母亲穿高跟鞋,父亲穿西装打领带。我脸皮薄,从此在她面前低一头走路。

我在这个市井里,只能遥远地听说,有人去下海经商了,有人出国了,有人远嫁了,而我只看到眼前的人们,喝大酒,搞外遇,打群架。

父亲是我的世界里最体面的一张牌,长一副明星似的面孔,然而他也令我失望了,他只是把生活的精力放在同母亲吵架上,而我对自己更失望,我找不到自己五官的任何一样,和父亲是相似的。

然而那些开发商没有预测到,这个四十几平米空间封住了人的生活,却封不住人的想象。

我的卧室和父母的相连,中间有门和窗户,我在高中时暗恋一男生,要熬到父母睡去,才能窝在被子里给他发一条短信,一个字的拼音要打上一分钟,才不会被父母听到。在同学与我顺路,必须经过我家时,她们脸上露出的惊讶和鄙夷,让我胆战心惊地与人做朋友。我最为信赖的朋友,认识三年后才带她到我家,我从没有告诉过她,那时的我多么害怕失去她。

我发誓要走出去。

我要过上那种很健康的人生,尽管那时的生活,没有任何给我参考的价值。

我想象自己,住在舒适体面的房子里,与积极努力的人做邻居,在超市买菜可以不看价格,走去街上,宽阔干净的道路上,能闻得见咖啡的香气,看到一群孩子,穿好看的衣服,直起身板地走路,男人与你出门,会让女士优先,女人长发披肩,素衣长裙,就非常美丽。

成年后我经常想,家境会对一个人产生怎样的影响?

我经历了很多阶段。

在童年时,我怨恨父母,怨他们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带我离开这个可恶的街区,让我在同龄人面前丢脸,让我吃许多的酸菜豆腐,让我做任何事都没底气。

再之后,是认命,在那些由父亲开着小汽车去接的女同学面前,在背上名牌包外出的女生面前,在出国像去乘凉的朋友面前。

后来,我去了远方,开始独立生存。在那里,有许多女生从小小的渔村来,母亲在为人洗衣煮饭,父亲常年在外地做苦力,而她们却以一己之力改变了生活,我忽然明白,没有什么是家境可以限制的,如果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只会是自己努力不够。

再后来,也在一些爱情面前犹豫。有人有钱,足够带我脱离那份自卑,但我知道自己该跟谁走,因为我辨认得清市井的气息,无论有钱与否。

而现在,我住在新西兰,一栋非常普通的房子里,邻家是不会穿西装的男人和聒噪的女人,我闻不到八公里外的咖啡香,还是会在超市的两块肉前,犹豫着该买哪一个。

但我真的付出了可以付出的全部努力,才来到了这里,而支撑了我在成年后拼尽全力的,恰恰就是曾经在脑海中描绘过无数次的画面,被我想了又想,有任何差错都不行,如果有些许差错,我知道,那就是我还应该努力的时候。

我到成年后,回到了家乡。那一栋楼房,已变成一座气派的公寓,从那里走出去的人不会想到,早十年,他们热爱的咖啡厅是一个垃圾站,那个24小时营业的进口超市,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的杂货铺,菜市场不见了,街上的小贩不见了,那些当铺和发廊不见了,到处都是体体面面的人,带着都市的文明气息。

而我也听说,谁家父亲四十岁就醉死了,谁家的儿子进了监狱,谁家的女儿被欺负了,从此在家中闭门不出。

而我亦听说,母亲在那年凌晨四点,骑着三轮车去菜市场卖水果,零下二十几度的冬天,两颊长久顶起一片红,我的父亲,为了维持生计,愁得整夜睡不着,胸前起了一片疙瘩,磨出厚厚的茧。我的父亲母亲,摔烂很多花瓶,却最终没有离成婚。

原来,从不是因为我一个人,才到了这样的生活里。

每每想起这些,我就无比确定,那个市井家庭的女儿,注定不会被封闭在四十平米的房间里,她会用更多的力气,去更好的生活里。

从前,她只想着自己挣脱,如今,她要带上她最爱的人,用那份二十年不变的野心。

— Not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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