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头扎马尾,身穿T恤牛仔裤,一个人撞进了那个叫做长沙的城市。刘为是长沙一家广告公司的策划总监,也是我的网络夫君,一个我没有见过面的“爱人”。去之前,我没有告诉他,想给他一个惊喜。生活太平淡了,恰好我们俩都是不满足于这种平淡,一有机会就要制造点儿波澜的人,这次也不例外。到了长沙,我没有用手机打他的电话,而是来到一个电话超市。很快,他一口浓重的长沙腔穿过城市的滚滚热浪,灌进了我脆弱的耳膜:“喂,你是哪个啰?”我没回答,只是轻轻对着话筒“呼”了一声,他愣了半晌,突然大声叫道:“叶子叶子叶子!你到长沙啦!”那一刻,有一丝感动在我心里油然而生。
我们是在网上一个名叫“第九城市”的社区里认识的,在那里我们把板砖舞得风车儿似的,明枪暗箭,你来我往,直到累了疲了倦了,才又化干戈为玉帛,相逢一笑泯恩仇。
那天我在“第九城市”一条新建好的街上逛,迎面碰上了他。刘为对我说:“喂,妹子,俗话说了,不打不相识。告诉我,你叫么子名字,万一哪天我们‘开房’被警察逮住了,也不能给他以罚款的口实,你讲是不是口罗?”我呸了他一口,又巧笑倩兮地说道:“那是那是,可是,以你我这样高洁的人品,会开房吗?呵呵。”他也笑,毫不脸红地说道:“我是逗你玩的哩妹子。那只不过是弗氏理论中我之‘本我’的意思,我之‘超我’的意思嘛,还不是那个么子求爱不是?嘻嘻。”要不是看在他的板砖也还算漂亮,我早就不搭理他了,于是,我把芳名说与他听:玫瑰叶子。他一听,愣住了,说:“你就是玫瑰叶子?大街小巷都是你的集子哩,厉害,厉害!”
后来,我还是半推半就地与他在网上开了“房”。一次,当真来了一个“警察”,说是怀疑我们非法同居,要看我们的结婚证什么的。我们当然拿不出来,念我们是初犯,“警察”罚了我们十万元社区币,并以强制手段把我们活生生给拆散了。
我们就像两只被主人撵出家门的狗,失魂落魄地流落在冷雨飘零的街头。
已是午夜时分,他突然抬起头来,说:“我们干脆一不做……”
真是心有灵犀啊,我不由自主地敲出三个字:“二不羞!”
他说:“呵呵,女孩还是要羞涩才好。还是写二不休吧。”
我笑他:“平时的你够文够采够飞够扬的,今天咋了?”
他不笑了,换上正经八百的面孔,说:“我是认真的,即使是虚拟的,我也不会休了你。”
那一刻,我面对着屏幕,灵蛇般挥洒自如的手指就像僵了一样,一个字也打不出。
就这样,我成了他网上的新娘,他成了我虚拟的夫君。
一到周末,我们就和真实生活中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水电煤气物业费,哪样都要花钱。为了支付昂贵的社区开支,我俩常常要发帖子赚社区币,慢慢地就过上了小康的生活。在网络婚姻中,我们收获了友情,更大的收获是,我们的文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漂亮。
那天吃过晚饭,他对我说:“老婆啊,你的文字那么美,怎么还老是待在那么一个小地方不肯出来?简直就是浪费身体!”
刘为非常幽默,也极为风趣,这是他吸引我的地方。我历来都固执地认为,聪明的人不一定幽默,但幽默的人一定聪明。他如果说我在小地方是在无端地浪费生命,我会觉得太没创意。但我还是“呸”了他一口,半是得意半是挑逗地说:“对女孩,不要轻言‘身体’二字,这不仅仅是礼貌问题,更是你的为人与修养问题。”他嘻嘻一笑,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
我待在一个小城市,常没来由地感到压抑,脑袋里天天都有数不清的美丽而浪漫的幻想在你方唱罢我登场。刘为的这句话,仿佛当头棒喝,又似醍醐灌顶,竟使我好几个晚上都辗转反侧。
日子不成不淡地过了几个月,一天,老板找我谈话,说我们公司想把业务发展到长沙去,那边需要人手,而公司里已成家的同事都不愿被外派,问我肯不肯。我在心里大呼一声:长沙!没怎么考虑就接受下来。
而此刻,这满眼的喧嚣,难道就是我心目中真实的“第九城市”?不,这座城市,现在并不属于我,我连落脚的地方还没找到呢。
不一会,一辆绿色的奇瑞QQ很卡通地停在了我面前。刘为满面含笑,下了车,轻轻浅浅地拥了我一下,接过我手中的包放进车中。在视频上,他没有刻意修饰自己,生活中也是这样。
坐在车上,繁华的都市急速地倒退着,恍然间,我竟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刘为,是他吗?我打量着他的侧影。他仿佛知道了我的心思,偏过头来,笑问道:“怎么,梦里不知身是客?”和聪明的人在一起就是这么轻松,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他说:“知妻莫如夫嘛,呵呵。”他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我略有些紧张的心情也马上放松了。我问他:“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啊?”他笑笑,说:“回家啊。”在网上,我们确实是“一家人”,可那都是虚拟的啊。他见我没做声,也就不再开玩笑,说:“你刚来,先到我那里安顿下来再说,我呢,住公司里得了。”
那几天,只要刘为不上班,就会带着我在城市里认路,说怕我人生地不熟被人骗了。
我心不安理不得地住在他的小居室里,这样的好日子还没有半个月就告结束了。情况是,他们公司由于业务量的增加,办公室不够用了,这样,刘为也就不能再住在公司了。我说:“你回来住吧,我另找一个地方。”他又露出坏坏的笑,说:“这么好的一个房子不狠狠地利用起来,不是对资源的浪费吗?”我又不是傻瓜,他的意思,还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我当然只能欢呼着拍起了双手,故作白痴状地说:“是啊,你是想在这不足50平方米的房间里建造一个环形银幕的超级电影院吧?我一个人一致通过。”他没有笑,伸出手,拂开我额前的刘海,说:“叶子,我们,在这里开房吧……”天,这不是他在网上给我说过的话吗?可是,那只是网上,一个虚幻的子虚乌有的地方啊。他淡定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没事的,你住卧室,我在客厅。”他的眼睛,漆黑而透亮,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不知怎么的,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我出外另租房的事暂时搁置一边。从此,他买米来我做饭,他洗衣来我洗碗。有时免不了把我们的网婚拿来说事。渐渐地,他叫我一声“娇妻”,我叫他一声“夫君”,嘻嘻哈哈一阵,就各自上了各自的床,倒也相安无事。他们公司的人都说,我们这是在玩新潮,搞试婚了哩,我们听了只是一笑置之。
那天,我们参加了他一个朋友举办的派对,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也许是红酒的作用,也许是派对中情侣成双成对的原因,那个早就在彼此心里渴望了许久的想要相互亲近的欲念,不可遏止地浮上了水面。没有开灯,也没有打开电视,任霜天般的月色溶溶地倾泻进来,在我们的窗台上,在我们的地板上,铺上一层银色的毯。刘为轻轻揽住我的腰,慢慢将我放在了柔软的沙发上。我陶醉在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薄荷味道的气息里。当他的手像一尾光滑的鱼一样顺水而下时,我摇了摇头。我知道,这不是我现在真正想要的,我也知道,我的阻止是那么无力而苍白,但我还是阻止了他。他不解,眼里透着迷茫和探究,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怎么了,难道,你不想吗?我的‘爱妻’?”我推开他,站了起来,理了理散乱的头发,说:“‘夫君’,我想啊,怎么不想呢?但我想来真的了,等我们真正结婚的那一天再……”刘为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我的心意,欢呼着抱着我转圈。
再上网时,在“第九城市”里,一些网友直追问最近我们“小两口”躲哪去了,“夫君”带着得意的表情,快而准确地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虚拟婚姻正在升级为正式版本中,请勿打扰。
编后:日前,各媒体对网络世界中虚拟婚姻的讨论越来越多,褒之贬之者皆有。有些人只将虚拟婚姻当作一种成年人忙里偷闲的“过家家”游戏,一份生活的点缀;有些人从此觅得良缘,抱得美人归;还有些已婚人士为了逃避本应承担的婚姻责任,跑去网络中做了“缩头乌龟”,以网络婚姻挤兑了现实婚姻,最终落得妻离子散……各种情况,不一而足。其实,由于网络的虚拟性,许多现实生活中男女两性间的沟通、磨合、交流甚至相互学习的过程都被删繁就简,更多的只是经过文字装饰的浅层的情感表达。婚姻非儿戏,权把网络当成一种相识方式就好,如果真要选择像文中的主人公那样将虚拟的婚姻在现实中升级,不妨给双方多一些真实相处的时间和空间,以免升级后的虚拟婚姻由于在现实中少了一段磨合期而缺乏免疫力和适应环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