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北洋海军副将、“济远”舰管带方伯谦，早在四十年前的老电影《甲午风云》中就已经家喻户晓。而陈悦先生则通过抽丝剥茧细查中日双方各种战争档案，终在《沉没的甲午》一书中，全面复原了方伯谦从上层精英急剧坠落为死囚的人生轨迹，读来令人唏嘘。
方伯谦祖籍福州，自幼机敏勤奋，好学上进。少年方伯谦正逢福州船政学堂培养近代海军人才的大好时机，以全优成绩成为刘步蟾、邓世昌等人的同学，开始了辉煌的海军生涯。同样因为成绩优异，方伯谦又考入英国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得到了外国同行的高度评价。因此，学成归国的方伯谦很快就被北洋海军重用。
年少得志的方伯谦霎时间壮志满怀！在北洋海军中，他的职务级别仅在提督丁汝昌和左右翼两总兵之下，位列副将之首。他任管带（舰长）的“济远”号巡洋舰，无论吨位火力还是机动力，仅排在两艘战列舰“定远”和“镇远”之后，属于北洋海军的头等铁甲舰。
方伯谦在日常的战术指挥和管理中，也尽情展现了自己的“海归”精英本色。据一些海军旧人回忆，每逢会议和演习，方管带往往是现场最引人注目的一位。他不仅专业知识雄厚，而且口才出众，经常滔滔不绝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作战思路，引得长官同僚赞叹不已！据传闻，提督丁汝昌曾经郑重向李鸿章推荐方伯谦作为未来的提督接班人。
方伯谦在个人生活方面也体现出格外的精明。他凭借优厚的薪资，打破舰队先例，把妻子儿女接到身边居住。他四处购置房产，在舰队经常巡航停泊的几处港口诸如旅顺、威海、上海、青岛都有舒适的私宅和为数众多的佣人。当然，每一处宅子也都必不可少的金屋藏娇。刚过而立之年，既军权在握前程似锦，又积聚万贯家财，更被群美环绕，如此风流人物不是精英谁算精英？恐怕连现在所谓“国民老公”、“鲜肉男神”之流也是望尘莫及！
甲午烽烟既起，方伯谦所属的北洋海军自然枕戈待旦，开始不断派出军舰巡航，保护陆军的海上运输线。但本该驰骋海疆大显身手的方将军，却开始令人大跌眼镜！
甲午年七月的丰岛海战。面对四艘日舰突然袭击，方管带当机立断，撇开随行的“广乙”舰，带领“济远”舰高速撤离。方管带回港后写出详尽的报告，说自己用尾炮打得日舰死伤累累，对方为了活命逃跑还悬挂起了白旗和黄龙旗。舰队上下见此报告一片欢腾，打算上奏为他请功。不料几天后，重伤搁浅的“广乙”舰人员和被击沉的“高升”号商船幸存者陆续归来，他们的证词才扯下了方管带的遮羞布。
原来，“济远”舰一心逃跑，根本没工夫用尾炮攻击日舰。他们与误入战场的“高升”号擦肩而过，连用旗语通知对方撤退的时间都没有，导致运载陆军的“高升”号被击沉，近千人罹难。更有甚者，为了逃跑，反倒是“济远”舰挂起了白旗和日军的旭日旗。提督丁汝昌在发给李中堂的密电中称“济远”表现属于“怯懦耻辱”，但正值用人之际，所谓请功不了了之，当然处罚也就不提了。
甲午年九月的黄海大东沟海战，当丁汝昌下令以“雁翅”阵型迎击敌军时，主力舰“济远”理应排在左翼最远端压住阵脚。可能是被上次的围攻吓破了胆，“济远”舰慢慢掉队远走越慢，开战不到一个小时就脱离了战场。因为慌不择路，还把中弹起火正在自救的“超勇”舰撞出巨大缺口迅速沉没！正因为阵型溃散，日舰得以抄后路蜂拥围攻北洋旗舰“定远”号。也正为了保护旗舰，邓世昌管带的“致远”舰才在弹药耗尽的情况下撞击日舰未成被击沉！
战后，当北洋海军弹创累累的军舰陆续回到旅顺港，都停留在东锚地，把提前五个钟头返航的“济远”舰孤零零地晾在西锚地。李鸿章在密电中质问提督丁汝昌“既是如此惨烈，何以方伯谦先回？！”更有甚者，事后调查发现，“济远”舰为了坐实因大炮全部损毁不得不退出战场的说法，竟然是派水兵用铁锤故意毁掉了所有火炮装置！
后面的故事顺理成章。一个月后某一个清冷的凌晨，方伯谦管带被穿上囚衣，押赴刑场开刀问斩！据说当时有军官本着惜才的缘故请“定远”舰管带刘步蟾总兵领衔，为方伯谦活命作保。刘将军当场愤怒地拒绝，“此等不堪，吾不为也！”
从精英到死囚，方伯谦完成了一次命运的急剧坠落。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方管带方副将一定会成长为方提督乃至方中堂。但平时的俊才英才，一听到炮声一闻到血腥就抛下战友溜之大吉。真刀真枪的海战，试出了他这个军人的成色！从这个曲折的故事里，我品味到的，是一个家长对于培养孩子成长的浅见。
高等教育高学历只是一个人才的外部表征，是否真正德才兼备才堪大用，只能用实践检验。方伯谦当然有才，战前他的倍受赞誉正是基于他的真才实学和绝伦口才。他有思路有头脑，如果放在参谋幕僚的位置，完全可以造就为马歇尔那样的从没上过战场的五星上将。方伯谦的错误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误，任用他独当一面上阵杀敌的上司也难辞其咎。
在我们当今的社会氛围中，唯学历论唯形象论的用人方式依旧大行其道。前几年我所在的单位就颇为流行所谓“竞聘上岗”。众多口才出众引经据典的人才纷纷走上了关键领导岗位，所有人都指望他们能够破旧立新挽救几个亏损部门的危亡。可结果呢？该亏损依旧亏损，甚至比以前亏得更狠！这说明什么？光看学历光拜服于表面，是找不对人的。那么，将来的年轻人走进职场，这种陈旧的用人眼光一定会被淘汰，无论什么机构注重的将是你的实际工作能力，看重的是你对本职的积累心得与实战操作，讲求的是来之能战、战之能胜，耍花腔不会再有市场。
家长不能只看重孩子的成绩，更要注重培养孩子脚踏实地、踏实肯干的作风。学习知识绝不仅仅是为考出光鲜夺目的分数或者陶醉在小圈子的夸奖中，更是一个人学会积淀内心实现价值的钥匙。人本身就是直立行走动物，你总想飘在半空，那就飞得越高，摔得越重！
高等教育高学历容易催生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重学习更应重情商教育。方伯谦两次选择脱离战场，其背后的原因在我这个后人旁观者看来，无外乎想保住自己的名声和既得利益！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名声更重要！方管带不能打败仗更不能被别人击沉，因为那样就会败光自己的前程和声誉。同时，也正因为他已经得到了太多：官职、金钱、权力、美色、众星捧月……这就迫使他必须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伤害，保住既得利益。至于其他人其他事，先不忙，只要留得青山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这，就是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的内心独白。很可惜，万维钢先生通过《智识分子》这本书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当前的教育流水线，培养出来的大多数孩子，就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在残酷的学业竞争和职场竞争中，只关注自己的学习，只关注自己的前程，对待别人缺乏尊重缺乏宽容。
不得不说起我曾经的一位恩师。老师夫妻俩培养出一位引以为傲的学霸儿子，不过三十多岁就已成为大洋彼岸某高端实验室领军人物。然而，自从获得绿卡后，这位学霸就连自己母亲过世也没有回国。最终，形单影只多年彻底绝望的老师，选择在某个早晨跳楼自杀！看到方伯谦的下场，我的第一反应就想起了老师猝然去世时，那个惨淡的早晨！含辛茹苦培养出一个有出息高学历的娃并对他寄予厚望，却在最需要他出力的时候找不到他！这难道不是家长的悲哀？难道不值得一心培养锻造利己主义者的学校辅导班们好好反省一下吗？
那位在电视节目中恼羞成怒失态张扬的博士，那位在高铁上霸座耍无赖至今不肯悔改的博士，还有那位享受着国家奖学金却在微博中一句一个“恶臭你支”的精日党员研究生，无一例外，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神经敏感剑拔弩张情商是零，随时捍卫自己的利益，无视淡漠他人的感受。你如果身处这些利己主义者的身边，绝对绝对只会受到抛弃和伤害！
不要把孩子培养成只有智商没有情商的“冷血动物”，不要把孩子送上只认分数不认父母的独木桥。如果将来人人都成为方伯谦那样的利己主义者，那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悲哀！
本文首发于作者微信公号【爸鼻马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