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点 作为上世纪最知名的儿童心理学实验之一,“棉花糖实验”算得上家喻户晓。大众普遍认为:孩子延迟满足能力强就会成功。这让家长们仿佛看到了捷径,纷纷对孩子展开了各种训练。然而,缺乏专业视角的训练可能得不偿失。这项实验究竟是不是大众所理解的那样?其中又可能存在哪些误区?在下文中,外滩君将解构延迟满足能力,并提供一些切实有效的建议。
文丨张凌锋 编丨Travis
20世界60年代,一项由美国心理学家进行的测验——“棉花糖实验”,在经年的传播过程中,成了大众眼中最著名的经典心理学实验,其结论也成为诸多家长的育儿圣经。
似乎,家长们已然找到了帮助孩子迈向成功的捷径。
毕竟,这项能力适用广泛。从不愿意练琴,只想赶紧看电视的小小孩;到不想工作,只想享受生活的成年人,很多行为的背后都可以用延迟满足能力解释。
不过,这一心理学实验虽然名声在外,却远非大众所熟知的那样简单。无论是实验过程,结论,还有大量复制“棉花糖实验”的尝试,都揭示了一点:人们对这个实验的认识,存在着许多误区。
在下文中,外滩君将与大家聊一聊这朵“棉花糖’的前世今生,并结合资深心理咨询师严艺家的解读,为家长们拨开延迟满足能力培养的迷雾。
什么是“棉花糖实验”?
著名的“棉花糖实验”,是由美国心理学家沃尔特·米歇尔(Walter Mischel),于1968年在斯坦福大学旗下的Bing幼儿园举行的,有关于幼儿如何抉择“即时与延迟奖励”的实验。
沃尔特与他的团队共选择了32位孩子参与这一实验,最小的孩子3岁半,最大的为5岁又8个月。
所有的孩子都会被单独安排在一个房间里,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放着棉花糖(也可为软糖或曲奇饼等孩子爱吃的零食)的盘子,是这个空间里仅有的物品。
接着研究人员会告诉孩子们:
你可以马上吃掉这个零食,但这就是全部了;
又或者你可以再等一会(15-20分钟左右),因为我要去办点事,如果你可以忍耐到我回来,作为对你忍耐和等待的奖励,我将会再额外给予你一份零食。
之后,研究人员会离开这个房间,让孩子一个人与零食呆一会。
年幼的孩子们对美食的表现各不相同:
有些孩子毫不犹豫,连大人的话都还没说完,就享受起了盘子里的美味;
另一些孩子为了双倍奖励,选择坚持,
但棉花糖实在令人难以抗拒,在经历了捂眼、背对、兜圈、唱歌和踢凳子等转移注意力的行为后,多数孩子还是在15分钟内选择‘投降’;
只有约20%的孩子成功渡过难关,最终得到双倍奖励。
这一实验前前后后共招募了数百名孩子参与其中。
棉花糖实验
经年后,沃尔特团队对这些参与者的发展状况进行了跟踪调查,他们发现:
以那些能为更多奖励进行等待的孩子作为对照组,
他们在今后的人生中普遍呈现出更高的学术成就、更健康的身体状况、更完备的社会责任与社会关系,
认知与抗压性也较不愿等待的孩子对照组更胜一筹。
由于这些重大的发现,“棉花糖实验”成为史上最著名的心理实验之一。
同时,实验中那些等到最后的孩子身上所具有的特点被命名为“延迟满足能力”。
随着时间更迭,这项能力逐渐成为家喻户晓的能预测幼儿前途的“水晶球”。
不再“甜美”的棉花糖?
由于棉花糖实验似乎揭示了孩子和未来成功之间的关系,于是越来越多的父母加入了培养孩子延迟满足能力的大军。仿佛只要通过这一考验,孩子光明而美好的未来指日可待。
不过,实验的发起者沃尔特,指出了这一实验存在的缺陷:
· 实验样本少。数百名的参与者无法有效代表大众群体。同时也缺少了族群的多样性。
· 实验变量多。最初的那批实验对象,他们的父母大多是斯坦福大学的教授或学生,家庭支持将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他们的一生。还有各种其他因素可能造成影响。
· 数据不全面。在成绩与相关数据的采集中,团队并未收集到全部的信息。对于那些拒绝提供个人资料的学生来说,很难评判他们是活的优质还是不如意。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棉花糖实验的细节已经不足为普通人所知。
对大众而言,知道实验的结论似乎就够了——培养孩子的延迟满足能力,就是帮助孩子创造成功的未来。
然而,“棉花糖实验”一直在学界充满争议。很多心理学专业人士,对该实验结论的严谨性提出了质疑,更对普通人对延迟满足能力的认识感到担忧。
研究人员泰勒·瓦茨(Tyler Watts),格雷格·邓肯(Greg Duncan)与权浩南(Haonan Quan)在2018年5月的《心理科学》期刊上发表文章,证实当初的棉花糖实验确如发起者沃尔特所言,有着自身的缺陷,并在新的实验中做出了弥补。
泰勒与同事们挑选了900多名来自社会不同层级与种族,父母受教育水平与收入存在较大差距,更能反应社会整体面貌的孩子重新进行研究。
结果表明:影响孩子延迟满足能力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他们的家庭收入。
相悖的结论、贫富的差距... ...十足的话题性与能够亲手终结一个“育儿神话”的成就,让新闻媒体竞相报道,试图揭穿这一蒙蔽众人数年的“谎言”。
但必须指出的是,一开始的“棉花糖实验”,并没有认为延迟满足能力与未来的成功是因果关系,只是认为延迟满足能力是一项未被认识到的重要能力,与孩子取得高成就之间或存在相关性。
但在之前的大众传播中,结论被简单化,实验中的缺陷被无视。
而泰勒,也在新的研究引发舆论之后站出来,发表了与大众传播不同的看法:这项新研究不应该被解释为延迟满足能力不重要。
事实上,新的研究意味着人们或许更要关注延迟满足的培育(减少贫富孩子间的差距),以及提升孩子的认知能力(这对延迟满足的影响最为明显)。
加州大学河滨分校的心理学教授大卫·范德(David Funder),对116名4岁孩子的行为进行了研究,并借此总结出男/女孩有/无延迟满足的表现。
对男孩来来说:
具备延迟满足能力的男孩,深思熟虑、专注、能够调节自我情绪;
不具备延迟满足能力的男孩,情绪容易波动、争强好胜、无法进行情绪管理。
对女孩来说:
具备延迟满足能力的女孩,聪明能干、足智多谋;
不具备延迟满足能力的女孩,压力阙值更低、情绪更容易崩溃。
可以看出,延迟满足能力强的孩子,情绪更平稳,更容易面对挑战,策略性也更强。从这个角度说,这些孩子更容易取得高成就便也不难理解了。
延迟满足能力到底是什么?
既然延迟满足能力的确是一项对孩子积极有益的能力,那么问题来了,究竟应该怎么培养孩子的延迟满足能力呢?
现实中,许多父母并非不重视培养孩子的延迟满足能力,而是在不够了解实验情况和结论的基础上,采取了一些不恰当的做法,而这些做法可能正在伤害孩子或者亲子关系。
因此,要回答如何培养这个问题,先要解构延迟满足能力,看看其前提条件和内里核心究竟是什么。
1. 延迟满足的前提
为了能够让孩子有耐心,“再等一会儿!”成了许多家长的口头禅。家长们寄希望于每一次的额外等待,能让孩子拥有更强的延迟满足能力。
不过,家长在这么做的时候,显然忘记了延迟满足实验中的前提条件:更多的好处。
前文的实验中,不论是最初的原始实验,还是后来泰勒做的实验,那些愿意等待的孩子,都是期盼在等待之后得到更多的好处。
也就是说,孩子们是为了一个更长远的利益,而放弃眼前的收益或者选择等待。
但是在生活中,许多家长已经忘了这个前提。只是简单地认为,只要能让孩子等就行了。可能,“延迟满足”这个词本身,就容易让人忘记它的潜在条件。
2. 先满足,才有延迟满足
资深心理咨询师严艺家告诉外滩君:“我常常对来向我咨询的家长说,‘孩子在日常生活中,有多少得到即时满足的体验?’”
一个孩子需要先有被满足、不匮乏的体验,才会知道自己能够等来更好的事情。
这种富足与满足,并非是给予孩子物质层面的绝对满足,想要吃十块巧克力就给十块巧克力是行不通的。
这种体验主要是要给孩子一种认知:“ 我的合理需求是可以得到满足的。如果不能被满足,是因为条件不够,而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3. 要延迟,需要的不是自控
生活中,许多父母将延迟满足能力等同于自控力。棉花糖实验的缔造者沃尔特也曾在他的书中这么认为。
不过,据严艺家介绍,随着现代儿童心理学的发展,这个词已经被解构成其他能力。家长和老师认为孩子应该提高的所谓“自控力”,更主要的应该是“自我调节能力”。
当一个孩子坐在教室里,可能因为压力或者外界环境的影响,出现看上去无法自我控制的情况时,恰恰说明:他真正需要发展的是应对当下情境的自我调节能力。
就好像成年人往往不喜欢开会,为了能忍受会议,就会选择刷手机等自我调节的行为。对于看上去自控力不强的孩子,实质上他需要的是策略——该如何安抚、调节自己面对或者适应当下的策略。
有一部分自我调节的能力是先天的,比如小婴儿吃手这种行为。还有一部分自我调节的能力需要家长不断地帮助孩子发展而来。
特别是在孩子遇到了不如意的状况时,家长如何引导他去看待眼前的困境,对孩子以后面对挑战的策略选择很有影响。
4. 延迟满足的关键是内驱力
在棉花糖的实验里,有一个非常重要但未被测量的变量,是孩子愿意等待时的内在驱动力。
表面看他们的驱动力是棉花糖本身,但可能每个孩子内在的驱力是完全不同的。比如:有的孩子的动力是更想做个好孩子,有的则可能是不想被惩罚。
每个孩子行为背后的动力大相径庭。研究这种内驱力,对于理解“延迟满足”起到关键作用。
严艺家认为,形成强大内驱力是一种高级的心智发展状态,只有当孩子内在外在各方面条件具足,才能形成大脑发展基本成熟后,真正属于人格特质部分的内驱力。
厘清了对延迟满足能力内涵的一些误区之后,不得不说这项能力的培养,主要在于孩子与父母相处的各种细节。
以下有一些研究人员给出的建议,对家长或有帮助。
1. 信任
信任,是培养的关键词。
罗切斯特大学的塞莱斯特·基德等人,在2013年就对信任这一关键点进行了研究。他们给参与实验的孩子分成了两组——可靠承诺组与不可靠承诺组。
他们用蜡笔对这两组进行了“棉花糖实验”,不可靠承诺组在最后并未兑现承诺,而是对孩子道歉,并劝他们使用最初的那套蜡笔;相反,可靠承诺组会获得预设的礼物。
随后,两组人员再次进行真正的棉花糖测试。结果令人惊讶:
那些第一次受骗的孩子,平均只等了3分钟就开始吃棉花糖,而经历过可靠反馈的孩子,平均等待时间达到12分钟之长。
在不可靠的小组中,14名儿童里只有1位等待了15分钟,而在可靠的情况下,这个数量增长到了9位。
组织者之一的阿斯林表示:“这个结果难以置信,最初我们设想承诺可靠与否只会产生1分钟左右的差异。”
显然,孩子们对未来的回报十分敏感,越是不可信的环境,他们越在意当下利益。
这就要求家长有诺必达,避免被孩子打上“不可靠”标签,导致延迟满足力的培养本末倒置。
可靠组与不可靠组对比
2. 主动与被动
米勒和蕾切尔曾就延迟满足的“主动与被动性”进行了研究:
当孩子觉得“自己掌控延迟过程”时(他能随时停止延迟),那么其延迟的意愿会更强;
相反,如果发现“他人掌控延迟”(自己处于被动状况下),那么延迟意愿就会大幅减弱。
所以,家长们可以尽量减少主观的命令,少用“我觉得”,多用“你选择”。
3. 物品特性
贝格雷和莎茨基于2011年,研究了物品特性对孩子延迟满足力的影响:越是珍贵、越不常见的物品,那么孩子的延迟满足时间就越短,即他们很难克制想要获得的欲望。
这或许能从侧面证明,为何从表面上看,家境较好的孩子延迟满足能力更强。
当然,这并非指延迟满足能力是被客观经济水平所决定,而是指孩子是如何体验家庭与财富之间的关系的。
举例来说,
如果一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孩子,体验到家长对物质的态度是苛刻与匮乏的,
而另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体验到家长对物质的态度是满足与自在的,
对于家境普通的家庭而言,处理好这样的关系可以依据这三点进行:
一是帮助孩子区分欲望与需求;
二是接纳孩子围绕“不可得”的感受,比如买不了头等舱,不代表不能向往和谈论头等舱与经济舱的区别,表达愿意努力挣钱买头等舱的意愿;
第三是,帮助孩子看到物质以外还存在许多无价但珍贵的东西,比如健康,自由,亲情等等。
4. 合理等待
棉花糖实验的发起人沃尔特,强调了合理等待的重要性,并给出了具体方向:合理的等候时间与截止点。
首先,告知孩子一个明确合理的等候时间,有利于其明确目标,权衡利弊。当孩子确认这一选择有价值,等待有结果之后,他们坚持下去的意愿会更加强烈。
其次,截止点也要合理。小任务的等待可以设置在5-15分钟,大任务可以割裂成小任务进行。盲目布置大任务,会让孩子由于目标过远,丧失等待的动力。
当然,完成大任务后的奖励,也可以是适当增加,以资鼓励。
“延迟满足”的反思
不过,在社会广泛追求培育孩子延迟满足力的同时,我们或许也需要停下脚步,站在孩子的立场,来看待延迟满足这件事。
1. 压抑孩子的需求是否必要?
沃尔特与多伦多大学的心理学教授珍妮特,用“冷与热”的交替,来归纳心理控制的变化。
“热系统”,是指内在的冲动与需求,
“冷系统”,是指人的理性情感。
他们认为,这两种系统都是必要的,因为它们即对立又统一,帮助我们反思自身行为及其后果。
如果家长为了培养孩子的延迟满足能力而经常性打压孩子的需求,或许会让孩子感觉到自己的愿望是不被重视的,是不值得的。对于真正成熟的人格而言,需要一定的灵活度,既满足自己,又能符合社会要求。
缺少了冲动与即时的渴望,独留理性的孩子,真的会是家长想要的吗?
2. 当代少年真的经不住诱惑?
随着电子设备与游戏的普及,相信不少家长渴望培养孩子延迟满足力的初衷,都是让其更具定力,脱离诱惑。
但当代孩子的意志力是否真的若不经风?美国心理协会一项对棉花糖实验的复制实验,或许能让家长放下焦躁的心。
参与研究的明尼苏达大学博士斯蒂芬妮(Stephanie M.Carlson)说:“虽然生活在一个即时满足的时代,所有东西都可以通过智能手机或互联网获得,但如今的孩子比起上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的孩子,其延迟满足时间更长、能力更强。”
实验结果显示,新千年的孩子,其平均延迟时间较60年代同龄的孩子多出2分钟(达到了10分钟),比80年代同龄的孩子多出1分钟。
斯蒂芬妮认为,这可能与家长们对早期教育重视度的增加,以及新科技革命产生的数字技术能培养孩子抽象思维有关。
可以明确的是,在社会发展的同时,我们的孩子也在不断进步。
因此,如果对“延迟满足”教育存在巨大的焦虑,使得孩子的内心需求从未占据主导地位,家长们恐怕会觉得难以忍受孩子缓慢的发展。
年幼的孩子在他们看来,像是一台漏洞百出的机器,不修修补补就无法运行。
与其焦虑于孩子的各项能力达不到预设,不如将视线转向自己。当家长自身的自我调节能力,内驱力等也都更充实饱满的时候,孩子也将会更加受益,并学到更多。
*注:感谢资深心理咨询师严艺家在文章撰写过程中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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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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