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六才子书”是明末清初大才子金圣叹所评定,此人的一大嗜好就是评书,而且评得特别精彩、非常有名。才子评才子,自然别具慧眼;能让一个狂傲的才子看得上的才子,也必定是顶级才子。他们的书,自然也是顶级的才子书。
而细琢磨这份包含古典小说、古诗和先秦诸子的名单,会发现六部书从境界的高度讲,是有层次的,而且直接指向着人生。这“六才子书”,正是人生的六重境界。
一、“市井”境界
读《西厢记》,做深情人
人,首先是活在市井的。市井中,最容易入利益的井,成市侩的人。最难能可贵的,是持得住一份深情。比如西厢中那份。
王实甫《西厢记》面世以来,便有“天下夺魁”的美誉,金圣叹更是赞誉为“天下之妙文”。《西厢记》中的才子佳人,有灵有性、有血有肉,追求自己的爱情。那是人的青春追求,对幸福的追求,有着热烈的生命力。
读过《西厢记》的人大概都会记得,男女主人公并不特别看重功名,他们更执着于爱情,考取功名只是老夫人刁难这对年青人提出的条件。因此,尽管《西厢记》是以大团圆作结局,主旨却在“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后来的才子佳人剧则忽视了这一点,而强化了功名成功与婚姻美满的完美并存,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常常有人鄙薄它的浅陋和庸俗,而在古代士子乃至今天的很多人看来,浅陋也罢,庸俗也罢,这却就是人生的圆满,是人生理想的终点。
《西厢记》只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便是它的纯粹,与深情。薄情是自古以来都寻常,追求金榜题名也从来不稀奇;难的,是做一个深情的人。
二、“江湖”境界
读《水浒传》,做仗义人
市井之外,是江湖。江湖之中,从来少不了刀光剑影、明争暗斗。江湖中人,最难能可贵,是仗义。比如梁山一干好汉。
《水浒传》之所以有着无穷魅力,流芳千古,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梁山好汉的“仗义”。这种仗义,是梁山好汉所特有的崇尚勇武阳刚的侠士风范。吉凶相救、患难相扶,是《水浒传》着力表现的一种文化。
在大相国寺,鲁智深邂逅了林冲,林冲欣赏鲁智深的武艺和豪气,相识伊始,即与鲁智深结拜成了兄弟。武松在柴大官人庄上刚结识宋江,便引为至交,情同兄弟。鲁智深为了兄弟仗义大闹野猪林,李逵出于仗义只身劫法场,武松为了英雄仗义怒打蒋门神,石秀因重兄弟仗义大闹翠屏山……这些无不体现着吉凶相救、患难相助、共渡难关的仗义精神。
《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便是这样一群具有仗义人格的好男儿。他们勇武无比,豪气凌云,丝毫没有世俗之气,而独有雄伟、劲烈的仗义之气。好汉们为患难兄弟抱打不平,表现出来的是“士为知己者死”的仗义精神,让人动容,并为之感叹。
三、“家国”境界
读《杜工部集》,悲天悯人
江湖之上,是家国。家国意识,或许人人都有一些;家国情怀,却不是谁都能有的。因为,这样的人,都是悲天悯人的人。比如杜甫。
中老年的杜甫忠君到了有点傻头傻脑的程度,而且完全发自内心。安史之乱被叛军俘虏,带到沦陷的长安。他偷偷一个人行走在曲江的角落里,“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一个泣咽声堵的老人,就是这样睹物思人,哀恸欲绝。
听到官军打胜仗,他高兴得“漫卷诗书喜欲狂”“却看妻子愁何在”“青春作伴好还乡”。风烛残年,都到了“老病有孤舟”的地步,还在心系国家命运,一听“戎马关山北”,便“凭轩涕泗流”。如果要为“位卑未敢忘忧国”寻找广告代言人,杜甫堪称第一人;不,堪称万世师表。
可他的境况呢?一直“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一直颠沛流离,一直到乞讨度日、斯文扫地。
杜甫最为后人称道的是他的悲天悯人情怀,这在他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等诗中反映得淋漓尽致。他的诗,包含着自己的真挚情感和感受,是咀嚼着那个时代的苦难,用血和着泪一个字一个字苦吟而成。其中是对人类苦难的不可抑制的同情,令人感叹、感动。“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梁启超在讲演中称他为情圣,真可算他天下第一知己。
从世俗的层面,杜甫的一生的确是个悲剧。唯一让人安慰的是,诗穷而后工,艰难玉成了他。这个苦难的天才,也给我们苦难的人生以昭示。真的没有什么,历史是公正的;你看,“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四、“古今”境界
读《史记》,赢过命运
市井,江湖,家国,只要肯走,是可以趟出这条向着远方的路的。可是命运,往往让人无奈,仿佛不可撼动。可还是有人能,比如司马迁。司马迁,是一个让世人眼含泪水的人。
在《中国文学史》中,司马迁占据了近二十个页码,与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苏轼、曹雪芹比肩。他自己可能绝难想象到,自己会出现在两千年后的文学史里,并居于崇高的位置。这不在于他的语言有多华丽,技巧有多高超,而在于他的《史记》以及他本人的遭遇,最好地阐释了生死、成败、人性、命运、苦难等最重大的人生命题。
宫刑改变了司马迁的命运,也改变了中国文化的命运。如果没有宫刑,《史记》会是另外的模样。司马迁由于自身的遭遇,很早就看出了人类的悲壮、不平与伤感。他对现实有太多想不通的地方,在“太史公曰”里,他经常使用反问句,且语气强烈:“难道不痛心吗?”“怎么可能呢?”“又有什么用呢?”这些都是司马迁的疑惑和不屈。
司马迁的痛苦通过《史记》,流进了中国文化的血脉。每个阅读《史记》的人,一定与阅读其他历史著作有着不一样的感觉,会感受到一种无处不在的悲愤情绪,仿佛看到司马迁寂寞、孤独的身影。
有人说,所有的历史都是当代史,这是一种无奈,也是一种讽刺,但司马迁的历史超越了时代。两千年后,与现代人比,从许多方面来看,司马迁的境界并不落后。汉武帝能决定司马迁以及当时那个时代人的命运,而司马迁却影响了无数时代人的精神历程。
五、“天下”境界
读《离骚》,做崇高的人
有的人,不能逃脱命运,可是却能在宿命的悲剧和幻灭中,浴火重生,完成自己的涅槃,将生命的质地永恒地定格在崇高上。这或许更难,因为是在不能自主的处境中,保住了精神的自主。比如屈原。
2000多年前,屈原因国破而投江。他身上是那种传统的士大夫精神。“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屈原,他如果不能兼济天下,就选择悲壮地结束人生。
在屈原的眼中,没有委曲求全,更没有首鼠两端。参政本不是屈原的本职,但他不能置身事外,而是在国家危亡、现实黑暗时,毅然站了出来;当不能成功时,他又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结束人生。
我们今天常说中国人缺少信仰,实际上是道德感的缺失,因为中国人是把道德当宗教来信仰的。这样的道德感是中国人需要的。
屈原曾说“举世皆浊我独清”,这并不是说整个世界都是坏的,只有自己是好的,而是要保持一种情怀,一种内在的崇高感,是服从这种内在和灵魂上的崇高感。不放弃这种崇高感,就叫举世皆浊我独清。
六、“天地”境界
读《庄子》,做逍遥人
无论是深情、仗义、悲天悯人、战胜命运还是活出崇高,在道家和佛家看来,都还是执念。唯有放下执念,破除我执,人才能融化于天地,得大逍遥。这就是庄子的主张,庄子的追求,庄子的境界。
庄子主张泯是非、齐万物、逍遥游,表面上看无用,其实是最有用的,“无用之用,方为大用”。那是一种精神的自由,绝对的自由,超脱了世间的羁绊。比如,有时我们会抬头看天、看云,想象着自己飞上天空,我们能说这没有意义吗?虽然无法飞起,但是如果我们连一颗想象飞翔的心都没有,岂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当下中国人最缺乏的不是现实的可能性,而是想象的可能性。大多数中国人是彻彻底底的现实主义者,什么东西都要跟实际的利益联系起来。至于那些想象的东西,对于他们太遥远了,太虚了,因而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他们只对现实的东西感兴趣,功利心十分直接和明确。他们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想象的位置。
于是我们会发现很多中国人过得很辛苦,不幸福,不快乐,哪怕物质生活已经相当丰裕,有名有利,有头有脸。
庄子的意义,就在于告诉我们: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人不仅有现实的世界,还有想象的世界;不仅有现实的生活,还有想象的生活。而且,想象的生活,才是生活的本质,或本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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