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微信公众号六年的节点上,我们来重头开始说说公众号这六年的故事。
2012年8月17日,闷热潮湿的广州,一只“蝴蝶”悄然扇动翅膀,没过多久,在中文互联网的世界里,掀起一股剧烈而持久的风暴。这只“蝴蝶”名叫微信公众平台,六年间,它孵化出超过2000万个大大小小的公号,彻底改变了内容传播的生态格局,也彻底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那段日子里,微信乘着移动互联网的东风迅速崛起,然后又帮助一群擅长文字创作的人,分享了流量的红利。从写文章到成名、变现,从未像这样直接。
公号的繁荣,前所未有地激发了内容创作者的创业热情。来自主流媒体的精英,来自各行业才华横溢的人们,纷纷涌入自媒体大军,以一个公号为起点,几经耕耘,几经磨难,实现华丽的蜕变。
站在微信公众号诞生六周年的节点上,让我们把这些故事从头说起。
2012年:萌芽
“Big things have small beginnings. 巨大的事物总有细小的开头。”
——《异形前传:普罗米修斯》
2012年,是玛雅历法里预言的世界末日。末日成了空谈,但一种新生的力量悄然出现。六年前的8月,经过紧张的开发和测试后,微信公众平台正式上线。
最初的公号后台,清新淳朴得让人有点感动
当时微信诞生一年多,注册用户不到两亿,在普通用户眼里它只是短信和QQ的代替品,唯一的优势可能是发语音方便。
微信公众号浮出水面之后,业界的关注点是它是否会对如日中天的微博形成威胁。然而因为微信的封闭性,很多人并不看好公众号的前景。不温不火的第一年里,后来的头部大号几乎都还没露出身影。那些我们熟知的自媒体人,仍然忙碌在原本的工作岗位上,其中媒体人占了半壁江山。
自称“宇宙第一网红”的咪蒙,当时在《南方都市报》副刊工作,每天在吃喝玩乐中寻找选题,以本名马凌写稿、编辑。同时以笔名咪蒙活跃在微博豆瓣上,像写段子一样写影评书评,妥妥是文艺青年中的“泥石流”。
微信公众平台上线前一个月,咪蒙刚出版了新书《守脑如玉》,简介里说“这是一本正经的黄书,最佳厕所读物”。书中的标题已经深谙新媒体之道,有一篇文章的标题是《拿什么整死你,我的贱人》,让人不禁想起后来那篇公号爆文。
咪蒙,图片来源:GQ
其实早在2012年,咪蒙就注册了公众号,用嗲嗲的声音发过一条语音问候:“我是咪蒙,听我的语音感觉我不会说脏话吧?其实我会哦~以后有机会说给你们听。”
但发完语音她就销声匿迹了,兴趣转移到影视上,语音中这个“机会”直到三年后创业失败才出现。
和咪蒙一样出身南方系的还有黎贝卡,她们同样在2002年毕业,一个读的山东大学中文系,一个读的暨南大学新闻系,毕业后都怀揣新闻理想进入了《南方都市报》,见证了纸媒从黄金时代逐渐衰落的过程。
后来化身为“买神教主”的黎贝卡,那时是南都首席记者方夷敏。先是做了8年的时政记者,奔波于国家大事的第一线,之后又进入《南都娱乐》周刊,让各路大牌明星敞开心扉与她彻谈,并成为一档娱乐访谈节目的策划人。
黎贝卡
黎贝卡的小学妹徐妍,彼时还是暨南大学中文系大三的学生,白天在某大型国企实习,晚上在宿舍边抠脚边逛淘宝。她一定想不到,五年之内借助自己的公号“深夜发媸”,她可以和多工作了十年的前辈一样,穿着定制的礼服,穿梭在各大顶级时装周的红毯上。
2012年的沙小皮,中文系毕业已经四年,在渤海边龙口港的一家国企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原本可以一直安稳下去,但沙小皮偏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年轻人,对网络世界很是痴迷。
一年前他在论坛上看到一则报道,“高三学生利用微博月入2万”,这让月薪5000的沙小皮心潮澎湃,就像后来人们看到“咪蒙助理月入5万”、“00后少女写公号月入10万”一样,对这个行业产生了无限憧憬。
沙小皮立即卖掉游戏装备买了个微博账号,可因为买的号涉嫌违规,很快粉丝被清掉,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没气馁,又转头做起了腾讯微博。
沙小皮
腾讯微博始终没有起色,不过阴差阳错,沙小皮因此认识了腾讯负责微信业务的朋友,得知微信推出了一个公众平台。抱着顺带运营的心态,沙小皮在2012年底注册了微信公号“视觉志”,发出了第一张图片。
与此同时,在中国东南的另一个港口城市厦门,机械专业毕业的林少在公司里做着设计工作,过着同样规律的生活,他心中最理想的状态是自由职业。
如果做公号也算一种自由职业,那可能是自由职业里最劳苦的选择之一。可一旦赌赢了,回报将无比丰厚。几年后,当他们被并称为内容创业江湖里的“南林北沙”时,应该会庆幸自己当年心中埋着不安分的小火苗。
六年前,意气风发、大张旗鼓地向公号迈出步伐的人群里,不急不缓走来的是一个聪明的胖子。
2012年12月21日,玛雅文明预言的世界末日前夜,念叨着“有种有趣有料”的罗辑思维,推出了第一期节目《末日迷信向死而生》,并在同名微信公众号上发出第一条60秒语音。
每天发一条60秒语音,罗胖承诺要做十年。
罗振宇
转眼间,六年过去了,那时的新生事物早已长成了庞然大物。
2013年:破土
“所谓美,就是星光一闪的瞬间。两个不同的时代跨越岁月的距离突然相遇。美是编年的废除,是对时间的反抗。”
——米兰·昆德拉《笑忘录》
随着微信用户数量的飙升,公众平台的影响力日渐增长。秉承着腾讯小步快跑的理念,微信公号团队不断试错迭代。
2013年8月,公众平台一周年时,订阅号消息被折叠。不再直接出现在聊天列表里,而是统一被折叠进订阅号消息。这被早期从业者视作第一次“红利期结束”,对公号打开率的打击比近期的“信息流”还大。
但对于刚刚崭露头角的微信公众平台来说,一切才拉开帷幕。
从2013年4月5日开始,张伟在公众号“世相”上每晚分享一篇文章,渐渐的,成千上万的文艺青年聚拢在这里。
张伟曾在中青报冰点周刊写过特稿,当时就职于《博客天下》,经常与他的名字同时在杂志编辑部里出现的汪再兴,便是后来一起做“新世相”的合伙人。得益于特稿记者的训练,张伟的文字细腻而深刻,倡导西式的审美和价值观,不断为文艺青年正名。久而久之,张伟有了公众号“文艺教主”的名头。
“世相”的微信号thefair取自张伟喜欢的美国杂志《名利场》(VanityFair),最开始他只是想在工作之余,推荐一些新闻写作范文。第一篇推荐的就是新闻史上不朽名篇《奥斯维辛没有新闻可写》。
职业习惯让张伟想在推荐语之前加上“编者按”,但个人公号这样写似乎有些奇怪,于是他写作“sayings”,并在第一句写上“这是世相的第x篇文章”。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后来的“新世相”,成为其独树一帜的烙印。
2013年,徐沪生还在《外滩画报》做总编辑,当时他已经是上海滩薪水最高的总编辑之一。但就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纸媒要完了。
微信公号刚出现时,徐沪生并不太关心,甚至连个人微信号都很晚才用。
从2013年开始,很多媒体建立了自己的微信公号,每个编辑部做一个,通常把纸媒的内容搬上去。《外滩画报》成立了自己的新媒体部,由徐沪生直接负责。
“做了没多久,就觉得体制内没法做新媒体变革了。”
徐沪生
何君当时在一家门户网站负责娱乐版,公司要求每个版都要做个微信公号。于是何君和她的搭档陈植雄注册了“毒舌电影”,打出“干掉烂片,只说真话”的slogan。
6月初,他们推送了第一篇“毒sir荐片”,是一部法国动画电影《艾特熊和赛娜鼠》。没过多久,一篇对《富春山居图》不遗余力的吐槽,打响了“毒舌电影”的名号。在没有任何推广的情况下,公号很快就凭借独特的内容风格积累了5万粉丝。
那一年,一边做媒体一边写公号的还有六神磊磊。
新华社重庆分社政法口记者王晓磊,因为在北京封闭式培训太无聊,就想搞点事情。他心想:“我这样有创意的年轻人怎能如此虚度光阴呢?”
六神磊磊
跑了好几年新闻的他,本来想在公号上“读新闻联播”,三思之后,觉得还是读金庸更稳妥。于是他注册了“六神磊磊读金庸”,虽然主业是读金庸,但还是常常落到现实事件上。这种借着金庸小说片段的解读,诙谐犀利点抒发观点的文风,很快就在公号界占据一席之地。
那时的微信公众号,更像是媒体人业余的一份兼职,一个写作窗口,可以更加随性,挥洒创意与才华。
我们采访头部的自媒体人时,总会问,最初为何会开始做公号?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很多时候,只是多年职业训练出的灵敏嗅觉,加上灵感乍现、闪过脑海的瞬间。
这恰恰是无法复制的起点。
2014年:启程
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
——顾城
2014年,对于微信公众号而言,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年。
变化最初出现在一个名叫“骑行西藏”的公号上,可能很多人不知道这个号,它并不是什么大号,而是前微信开放平台技术总监tao的个人公号。
tao是微信公众号的开发元老及部门高管之一,当时的很多新功能都是在这个号上测试的。包括阅读数、评论、子菜单、原创标、赞赏等等。
7月23日深夜,打开“骑行西藏”推送的文章,公号名字旁边赫然出现了阅读数的显示,文末出现了点赞按钮。
从此,微信公号结束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混沌状态,阅读数、点赞数成为衡量文章传播效果的指标,一批大号雄赳赳气昂昂地冲了出来。作为第三方的新榜,也在那一年开始发布公众号排名榜单,建立起行业认可的评价体系。
野蛮生长的公号江湖中,各方豪杰,秩序初现。与之配套的,是公号变现模式的登场。7月6日,微信公众平台开始公测流量主和广告主服务,为公号运营者提供了最直接的盈利途径。时至今日,流量主仍然是许多公号的重要收入来源。
公号的商业化进程开始加速,写字的人最赚钱的时代,来了。
2014年,“世相君”张伟拉来51个文艺范儿的公号组成联盟,发布的宣言最后一句话便是:我们不惧怕易变的潮水的冲积,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这一年,“世相”接到了不少广告投放邀请,但张伟始终觉得调性不符。8月份,在新榜对张伟的专访中,他说了一句,“如果Chanel投广告我肯定接。”几天后,香奈儿真的找他合作了。
后来他得知,那次合作标志性地影响和推动了整个观望的高端品牌行业对微信公号生态的广告投放的意愿和进度。
徐沪生和他的“一条”成为那一年公众号领域的创业神话。2014年之初,徐沪生离开《外滩画报》,开始筹备内容创业。
直到当年的9月,“一条”的第一条视频才在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中间数月的酝酿期,为“一条”积攒了爆发力。仅仅是微信公号的排版设计,前后加起来修改了上百稿。徐沪生和团队每天研究YouTube上的爆款视频,他下载的视频就有40个G。
凭借每天一条精良的原创视频,还有对广点通的准确判断和大胆投入,“一条”拥有第一个100万粉丝,只用了惊人的15天。
厦门的林少,2014年决定辞职创业。
最初创建的公号并不叫“十点读书”,而是“每日好书推荐”。后来因为要注册主体公司,才把名字改成了“十点读书”,改名之后,涨粉突然猛增。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搜索“读书”,跳出来的第一个公号就是“十点读书”。
自己“下海”后,林少鼓动着好友沙小皮也辞职做公号。10月,沙小皮组建起团队,也就是如今视觉志传媒集团的雏形,还把大学同学冯小马拉入伙。也是那个时候,“视觉志”的粉丝突破了100万。
大学时的沙小皮和冯小马
冯小马收到沙小皮的短信时,思考了不到30秒,就决定“见风使舵”,随后举家搬迁到青岛。虽然他们自称是整个公司“业务能力最差”的人,但冯小马相信老友对新媒体行业的准确判断。
最初的最初,沙小皮就发现一些温情唯美的文字,搭配给人视觉享受的图片,在微信生态立的传播效果好得出奇。他们很早就开始布局矩阵号,发力漫画内容,提前抵御了后来的种种危机。
同样在10月,眼看门户日渐式微的何君,对同事陈植雄说,干脆一起去创业吧。何君擅长规划,陈植雄对内容有完美主义,两人一拍即合。这年11月,他们开始全职运营“毒舌电影”,当时没有广告,没有投资,何君却对“钱景”信心满满。
陈植雄与何君,图片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那一年的咪蒙穷得叮当响,她经历了《南方都市报》12年的风云变幻,从巅峰时期溢于言表的自豪,到大厦将倾时的无力。版面持续减少,收入断崖下滑,曾经铁肩担道义的记者们纷纷离去。
在纸媒最后的日子里,咪蒙以本名马凌继续做着专题策划,她想了一个爱国的话题,采访了各行各业的100个人,做了八个版面,最后没发出来。
咪蒙拂袖而去,放肆去追逐理想。她开了一家影视公司,名为万物生长,喊出“北有华谊兄弟,南有万物生长”的口号,向员工承诺说,不用发展太快,两年之后上市就行了。
然而十个月之后,公司破产了。投入的400万一分不剩,当月工资都发不出。咪蒙只能炒掉当初约定同行的员工,为此哭了三天三夜。
随后背着债务,北上赴京,再也不敢侥幸偷懒。
到2014年年底,微信公众号的数量已经超过800万。一些闪亮的星正在升起,一些还未登场。
2015年:风起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米开朗基罗》
2015年1月22日,微信公众号原创声明功能上线。随后内链、评论、赞赏等一系列围绕原创保护和激励的新功能陆续推出,宣告原创至上、精耕细作的内容时代来临。
另一个关键词是融资。这一年,资本入场,渐成规模。
“十点读书”等大号获得资本青睐后加速发展,另一边,范卫锋出走《证券时报》,成立新媒体投资基金高樟资本,掀起内容创业的新浪潮。
2015年5月,首席记者方夷敏收起了录音笔,离开《南都娱乐》。对于她来说,辞职是一次重启,“想投入去做另一件自己很想做的事。”
这件事就是她的时尚公众号“黎贝卡的异想世界”,从此她撕去了新闻记者的标签,化身教人买买买的时尚教主黎贝卡。同年5月,“毒舌电影”接到了第一个广告,金主是可口可乐。这条广告报价2000元,软文推送出后很快获得了10w+。
那时的何君找投资人聊天,说要把“毒舌电影”做成影迷第一入口,然而投资人觉得是在扯淡。
2015年9月,负债累累的咪蒙重新打开了微信公号,推送了第一篇文章:《女友对你作?你应该谢天谢地,因为她爱你》。
一方面是多年笔耕不辍积累的粉丝,另一方面是符合新媒体传播的轻快泼辣文风,“咪蒙”以黑马的姿态闯入公号领域,一个人开足马力写了两个月,就有了40万粉丝,再写了两个月,就有了200万粉丝。
10月份她接到了第一个广告,报价2万,对方还到1万5,12月的报价就翻倍涨到了5万。而且很快,她就能在报价后加个零。
这些令人咂舌的数据背后,是“咪蒙”接二连三的爆文。2015年12月,咪蒙突然火力全开,像豌豆射手一样写出《致贱人》、《致low逼》,在一片口水声中疯狂吸粉。
享受到焦点的待遇之后,咪蒙写了一篇《如何写出阅读量100万+的微信爆款文章?》,分享自己的爆款心得。
其中提到,“偏激的观点才具有煽动性”,“爱憎特别分明的人更适合写新媒体文章”。
半夜读到这篇文章的张伟,在出租车上突然睡意全无。20小时之后,张伟写文章反驳咪蒙,指出“偏激和极端,本来就是低级的情感”。乐意于为文艺青年正名的他,写道:“你说话很温和,你观点很中立,你性格很宽容”,仍然适合写公众号。
那一年,其实对于“温和宽容”的张伟来说,是惊心动魄的一年。在2015年年初接受采访时,张伟还沉稳地表示:“整个自媒体圈子被数据裹挟得非常厉害,这一定是有害的。”而那个黑色6月,靠着日复一日的精致文字,好不容易聚集的48万文艺青年,一夜之间与他失散了。
当时的张伟是《智族GQ》的副主编,也许忙碌的工作让他免于沉溺在遗憾中。几个月后,张伟确信“世相”不会起死回生,所以有了“新世相”,thefair2。
“新世相”头像:“穿上衣服”的戈黛娃夫人
10月10日,张伟把“新世相”的二维码发到了新榜原创交流群里,附上了“世相回归”的注释。在群友的积极转发助推下,几个小时新号就涨了两万粉,两天后粉丝突破10万。
“新世相”的第一篇文章是《要永远相信,美好的事情不会发生》,这个丧丧的标题其实解释起来很鸡汤:
意识到自己连命运都无法依赖,不相信有美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人才会把每一步都当最后一步来走,踏踏实实地寻找每一丝变好的可能。
张伟辞去了杂志的职务,踏上了创业之旅。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内容电商平台创业项目。但当他再回过头来看“新世相”时,他的想法已经转变了,不能只写文章,要做能商业化的事情。
2015年对于91年出生的徐妍来说,同样是难熬的一年。
5月份的时候,她选择辞职做公号,因为做公号带来的广告收入已经超过了工资。全职运营“深夜发媸”之后,公号的阅读量从5万不到,迅速上升到了10万+。“当时你要是上了10万+,就很难下来了。”
徐妍
刚开始做公号时,徐妍跟张伟一样走文艺路线,她的第一篇10w+是关于诗人北岛的。后来她发现情诗更受欢迎,再后来讨巧地写起了“小黄诗”,虽然只尝试了两三个月,但“小黄文博主”却成了那段时间徐妍身上最显眼的标签。
到2015年下半年,她病了,医生的诊断是:中度抑郁,重度敌对。她不停地摔手机,摔坏了六七个iPhone。严重的时候,甚至和粉丝对骂,跟同行撕逼。病人的状态,一直从2015年夏天,持续了一年。
这年的9月,一个神秘公号“夜听”推送了第一篇图文向用户说晚安,到年底,粉丝才寥寥一千人,看起来毫无大号潜质。
虽然粉丝不多,“夜听”的刘筱却用心至深,每天坚持录制音频,产生了“钻坏衣柜”的梗:房间隔音效果不好,他就钻进衣柜里录音,甚至把衣柜的门都钻得掉下来。
在充满变数和惊喜的公号江湖,谁也料不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公号,在日后异军突起,成为了数据无可比拟,让所有人望尘莫及的超级大号。
这一年,公号创业风起云涌,头部大号渐成气候。
伴随巨大流量而来的,是众声喧哗,有的人自顾自地走下去,有的人开始彷徨四顾。在一个飞速狂奔的行业里,不仅要有聪明的脑,还有有坚毅的心。
2016年:转身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 《青玉案·元夕》
2015年年底时,《鲁豫有约》与新榜联合发布了2016年度值得关注的微信自媒体榜单,“新世相”“十点读书”、“黎贝卡的异想世界”等15个公号榜上有名。
他们中很多人是第一次登上电视节目,以自媒体人的身份接受采访。也许擅长码字的他们并不喜欢抛头露面,但随着影响力的扩张,必须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一旦开启了内容的商业化,就不能被大众遗忘,尤其身后还有团队等着养活。
2016年,内容电商和知识付费,成为公号创业者们打破天花板的必经之路。而9月微信公众平台的一次调整,让数百个刷量公号“裸泳”了一夜,将行业中的灰色地带揭开一道裂缝,也让真正优质的账号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当时,新榜发布了一份没有“跳水”的公众号榜单,一天能发三次的“人民日报”和“冷兔”分列前两位,一天发一次的“毒舌电影”排在第三。
在6月中国微信500强月报中,“毒舌电影”成为全10w+阵营中的一员,当月的所有文章都是10w+。
一切如何君预期那样,进展顺利,他们拿到了A轮融资,开始筹备做App,陆续推出除“毒sir”之外的其他人格化IP“机叔”“云舅”“表妹”等等。就算在资本寒冬之中,何君也自信应对,“我们抗寒能力还是可以的”。
不过,在新媒体生态中,除了资本寒冬,还有政策寒冬。
被封号之后重启“新世相”的张伟,相信2016年是“新世相”从小众走向大众的一年。确实如此,这一年里,“新世相”展现出营销方面开挂般的战斗力,所到之处即是目光焦点。
从“新世相图书馆”到“四小时后逃离北上广”,到“丢书大作战”,再到偶像男团通过公号宣布出道……“新世相”的每一次策划,都带着锋芒毕露的话题性,不断探索着公号的玩法,拓宽边界。
而张伟的存在感越来越稀薄,“世相君”虽然仍在作者栏里,但那已经成为了一个庞大的组织,一个不断撩拨独孤感与焦虑的话题制造者。
如今,可能很多知道“新世相”的人,都不了解它的前身“世相”,毕竟粉丝数和影响力已远远超越过去。就像骂咪蒙的人,大多没有看过她曾发表于韩寒《独唱团》上的《好疼的金圣叹》一样。
2016年,咪蒙的文章至少引发了八场唇枪舌战。一次吐槽实习生的文章发表后,第二天有一百多篇文章都是在骂她。但这并不妨碍她粉丝数和阅读数疯涨,年底招聘时,咪蒙收到的简历达7千份。
那一年,咪蒙的新书登上了畅销榜榜首。徐沪生也在卖书,在“一条”的公众号里。一本颇为小众、定价168元的图书《S.》,2天卖出了25000本,震惊业界。
2016年8月,在5000多个头部大号里,七分之一都在尝试内容电商。
不过像“一条”这样坚决转型的并不多,两年之中,电商团队迅速扩张到200人。依靠着粉丝数破千万的公众号,以及“一条生活馆”App,这家小资情调的新媒体公司,已然将重点转移到了电商上。
另一个赛道,知识付费开始兴起,林少觉得这是一定要抓住的机会。
整个2016年,“十点读书”的新增用户达上千万。除了原创图文,“十点读书”已经在音频和视频领域,探索了很长时间。“十点课堂”涵盖10种付费课程,一门心理学的课,一个月销售了两万五千份。
林少看到了未来,他定下目标,要把广告在营收中的比例降到三分之一。
林少
另一边,与他交情甚笃的沙小皮,正在为矩阵号而苦恼。2016年初,沙小皮带着公司半数人力投入到漫画号的拓荒中,但被寄予厚望的“蛙哥漫画”不温不火,没有一分钱营收,到10月份,他们甚至觉得这个号就是鸡肋。
后来事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突然间,漫画内容爆文一篇接一篇,不是10万+,是百万+那种。沙小皮从中琢磨出了一些道理:很多账号都有一个爆发的临界点。也许曾经不温不火,或者只在小圈子里得到认可,过了临界点就爆发了。
这一年,视觉志招进来的年轻血液中,有一位叫张亚楠的90后小编,笔名是楠瓜。她第一次做微信公号小编,压力很大,刚开始素材把握不好,找不到感觉,跟她一起进来的同事都有爆文了,而她一直没有。试用期之后,主编还是留下了她,或许是看中了她的某种潜力。
视觉志公司
90后的创业者徐妍,2016年迎来了一次涅槃。深受抑郁病情折磨的她,3月的一个深夜用公号群发了一句话:
留言里是漫山遍野的安慰和鼓励,她擤了擤鼻涕,决定继续往前走。
“深夜发媸”开始转型,从情诗、小黄文、伤春悲秋,变成了口红、包包、鞋子和衣服。
不像黎贝卡和石榴婆那样有对时尚领域有深厚积淀,徐妍需要从头来过。她把“石榴婆报告”里一篇关于全世界从A到Z的包包的科普看了一遍又一遍,睡觉前也在背,醒来继续记哪个包是什么名字。几个月之后,她能认得所有的包包了。
转型初期,粉丝不能接受,尤其是男粉。每天掉的粉比公号狗一周脱的头发还多得多,甚至要承受网络暴力。但是,连自己都能战胜的人,还有什么战胜不了。将头发染成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徐老师,带领妍媸文化公司里一群年轻热血的孩子,不回头地向前走去。
那一年的5月,罗振宇团队正式推出了得到App,同年12月,李笑来的《通往财富自由之路》订阅突破10万。
碎片化的知识付费,评价一直褒贬不一。听几段音频就能实现财富自由?未免太过浮躁。但这个需求是巨大的,苦逼的中产阶级渴望缓解内心焦虑,哪怕是一剂麻醉。
罗胖的朋友樊登,在知识付费领域迈的步子更大。樊登读书会每年解读50本书,会员费365元。每当有人质疑这是“快餐式”的知识,樊登用特蕾莎修女的故事来回应:
特蕾莎在大街上给灾民发免费粥,有几个青年走来说“这样是不行的,治标不治本”。修女问,“你有更好的办法吗?”,青年回答“没有”。修女说,“那你们还不来帮忙”。
2016年的最后一天,在罗振宇的跨年演讲《时间的朋友》上,他提出了一个理论:国民总时间。把所有内容、娱乐产品都归结到同一个竞争轨道上:本质上都在抢用户的时间。
用户的时间是有限的,内容产品扩张的需求却是无限的。危机四伏的公号池子里,不加速蜕变,就等于自取灭亡。
2017年:惊雷
Winter is Coming. 凛冬将至。
——《权力的游戏》
2017年1月9日凌晨,微信小程序上线,让迎来五年之痒的内容创业者,有了新的畅想。许多人摩拳擦掌,希望就像五年前抓住公号红利一样,抓住小程序的红利。
上半年的一颗重磅炸弹来自咪蒙,在GQ的一篇深度报道中,一个不经意的句子引发了全行业的热议:“助理是她在《南方都市报》时的实习生,如今月薪五万。”
“月薪五万”从此成了新媒体行业的一个梗,公号小编突然被划分成了普通小编和月薪五万小编。但是根据2017年年底新榜的调查报告,91%的新媒体人,月收入不足万元。
咪蒙一边被骂,一边疯狂涨粉接广告。3月的时候,她的公号粉丝数突破千万,头条报价68万。
咪蒙还办起了新媒体创作大赛,冠军将获得50万奖金,咪蒙表示“要干掉新概念”,这样的豪言似曾相识。一个月之后,她被封号了,一个月。这次遭遇有如当头棒喝,回归之时她接受新榜采访时说,“我会收敛自己三俗的毛病”。
但在那个阶段,咪蒙还是很幸运的。6月的一场针对自媒体的“整风”,让包括“毒舌电影”、“严肃八卦”、“关八”等大号被永久封号。就像那句歌词,蓝天白云,晴空万里,突然暴风雨。
不知何君、陈植雄和团队成员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熬过了那个6月。他们很快重振旗鼓,以“Sir电影”的新号回归,靠着微博、App引路和口口相传,首篇文章阅读量即破10万。但一些变化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之前振聋发聩的slogan“坚持原创,只说真话”,变成了“曾经,爱电影的人都关注了我”,然后是现在的“爱电影的人,一直关注我”。
同一时期被封号的萝贝贝、深八君和关八会长,也在归零后选择重启。或许内容创业就像一场负重前行,既然选择了远方,就不能被一场暴风雨击倒。这悲喜交加的一年,千万量级的爆文频出,疑似微信在技术层面进行了某种解绑。
一些新的面孔伴随着某篇刷屏爆文,一夜成名。比如:易老板的《如何假装成一个好妈妈?》,张五毛的《北京,有2000万人假装在生活》,乌鸦电影的《她们在等待道歉,日本政府在等待她们死去…》。
刷新阅读量纪录的一篇爆文,来自那个刚入职时懵懂的“视觉志”小编楠瓜。
9月的某一天,她花了三个小时,做了一篇图文。因为平时喜欢温暖美好的事物,她积累了很多感人的瞬间,用视觉志的风格串联在一起,推送时标题是《谢谢你爱我。》看到文章在朋友圈刷屏,楠瓜很开心。可她没想到,一天半后,阅读量狂飙到4000万+。老板沙小皮当场宣布,奖励她10万元奖金和一台iPhone X,一时羡煞旁人。
4天后,这篇爆文阅读量突破5000万,在朋友圈转发超过300万次,带来65万新增粉丝。这样的数字,对于其他所有的公号狗来说,都只能望洋兴叹。
也许有一个人除外,“夜听”的刘筱。
坚持每天深夜发布音频,过了近一年,“夜听”的用户数才突破1万人。在2000万公号大军中,这实在不值一提。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到四个月之后,“夜听”收获了10万粉丝,再过了一个月,这个数字达到100万,半年之后,突破了1000万。
“夜听”这个神秘的存在,巅峰了大家对于公众号的认知。
2017年3月接受新榜采访时,刘筱透露了一些他的日常。比如:每天睡一觉起来,就能涨粉10万;比如:打开后台时留言和评论显示异常,因为实在太多太多,他在手机上登录微信后台,iPhone7都会卡顿。简直是让人抓狂的画面。
被新榜报道后的一周里,数百个名字带着“夜听”的公号像雨后春笋般涌现。每个人都希望成为下一个“夜听”,虽然大多数人都明白,别人的成功是不可复制的。
2018年:待续
黑夜总是激起官感丰富的想象,以梦幻甜蜜的毒汁使希望紊乱。
——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
很多人都觉得在一个变化万千的行业里,应该学着去拥抱变化。但keso在2018年初的新榜大会上说,你们去拥抱变化吧,我要拥抱不变。
IT评论人keso
谁也无法准确预测下一个风口在哪,不会知道下一个爆红的公号是谁,连微信公众平台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也难以捉摸。但我们知道什么是“不变”。
比如:keso老师所说,对文字的敬畏是不变的,尊重用户的优雅是不变的,内心真实的情感是不变的。或者说,这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用一句大家熟知的话来说,就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2018年,一切仍在永不停息地变化着,订阅号的陈列形式改为“信息流”,很多人哀呼药丸,也有公号表示打开率影响不大。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焦虑着,不同的是,一部分人焦虑怎么夹缝求生,一部分人焦虑如何锦上添花。
2018年初,咪蒙站上了新榜大会的舞台,向所有人分享了自己的爆文方法论。
她早已不是一个人战斗,公司孵化出的各类账号,深得她的精髓。仿佛90后版咪蒙的“才华有限青年”,打开率高达40%的时尚号“洪胖胖”,做出点击过亿抖音视频的“孙圈圈和黄XX”……
对自己狠得下心的人,可能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在最近“洪胖胖”的一篇穿搭改造文章中,咪蒙本人出镜当主角,大家惊讶地发现,那个天天在公号里说自己多能吃,自黑又矮又胖的咪蒙,竟然瘦成了闪电。
这个连生着病打着点滴,都偷偷带着吊瓶跑回办公室写稿的拼命三郎,居然给自己放了一个月暑假。而曾经怒怼咪蒙的“世相君”张伟,已经从“文艺教主”转型为商人,带领新世相迎来过亿的B轮融资,全年营收过亿。
3月份,一次营销课的海报刷屏,让“新世相”成为舆论漩涡的中心。也许张伟也不得不承认,要点燃新媒体上传播的燎原之火,刺激的手段比温和有力得多。
曾经说自己很害羞的张伟,出来讲课了
2018年,徐沪生对“一条”的规划是要向线下发展,将生活方式门店在城市里铺开。创业四载,从最初单纯的视频内容,到内容电商平台,再到如今向线下延展,“一条”的形态和商业模式在变化,不过核心仍是满足小资人群的高品质生活需求。
徐沪生的目标对象是日本的茑屋书店,而林少的目标则是台湾的诚品书店。
2018年7月,“十点读书”宣布要开线下实体书店,计划未来三年要开30-50家十点书店,希望成为城市的新文化地标。
一个月后,“十点读书”公众号突破了2500万粉丝。对于打造线下生活方式空间的野心,林少有一份不同于其他实地书店的底气。
同样爱读书的樊登,没有那么多的公号粉丝,不过樊登读书会的线下书店,到今年8月已经有200家。
樊登在解读一件事情时,喜欢从看过的书里寻找原理。樊登读书会的付费会员增长势头,能套用《指数型组织》中的概念。创立后的两年,读书会拥有了50万付费会员,从50万到100万只用了半年时间。去年5月,樊登读书会积累了170万会员,而到今年8月,这个数字变成了800万。
樊登
新媒体的迷人魅力或许就在于此,你永远不用怀疑奇迹会在这片土壤上发生。
2018年,重生的“Sir电影”恢复了元气。在崔永元炮轰《手机2》事件中,“Sir电影”专访了崔永元,发表了最长的一篇头条文章,引发行业轰动。封号前,“毒舌电影”在全网有1000多万用户,如今涅槃的毒sir,重获了2000万粉丝。矩阵号“肉叔电影”,新号“柳飘飘了吗”也逐渐迈上正轨。
何君曾信心满满的抗寒能力,所言非虚。时隔两年,更加令人感慨万千。
今年1月,“一条”的一篇图文,让黎贝卡成为所有女生的羡慕对象。
她不仅在公号上卖与故宫合作的珠宝,与宝马MINI合作的限量款,自有品牌一经推出立马售罄。华丽转型后的黎贝卡,已经用自己赚的钱,在广州中心买下一套230平的豪宅,一个人住。墨绿色的客厅,香芋色的卧室,房间里有29㎡的超大衣帽间,可以放下150双鞋,70个包。
黎贝卡说,她的目标是在能力范围内给自己最好的。
这是一个弹性很大的描述。如果放在六年前,身为记者、编辑、学生、公司小职员的他们,也许不敢给自己画那么大的饼:成为时尚教主,成为头部KOL,成为估值几亿的公司创始人,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的引领者……
他们曾挑灯夜战,曾破釜沉舟,曾坠入谷底,就和万万千千普通人一样。但在六年时间里,这批内容创业者终究成为了新媒体星空上的闪耀群星。
对于他们来说,公号是梦想照进现实过程中,最重要的催化剂。
六年前这只蝴蝶的起飞,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轨迹。
我们不知道这阵风还会吹多久,也不知道星星能闪烁多长时间。但可以预见的是,在每一个当下,都有新的传奇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