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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你,也谈成长的似水流年

旧文重发,纪念十九周年。

高一语文课的惯例:每节课前由一名同学分享一篇自己阅读的文章,称作课前演讲。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时间过得久了,我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是因为那个男同学念书的声线很迷人,还是因为故事太好听,总之那是我第一次听课前演讲全程没有走神。

王小波,我随手在课本儿上记下这个名字。

一个十六岁姑娘刚刚脱离悲伤逆流成河的趣味,是为读他的第一阶段,这一段可以**裸地概括为性启蒙。《黄金时代》中陈清扬和王二的伟大友谊,《三十而立》中高粱地里伟大的幸福、《**时期的爱情》开篇便是“这是一本关于性爱的书”…在他的笔下,性爱如诗。“那一夜开头有月光,后来月亮落下去,出来一天的星星,就像早上的露水一样多…”这样的句子简直叫人过目不忘。有幸在大一的春天真的在教二草坪看了一夜这样的月亮和星空,也经历了一段我的黄金时代。文字之美,在于总给人与诗意相逢的无限惊喜。

王小波说,性爱像大自然一样美好,性是一切美的根源。这对一个少女的冲击是很大的,那些书里坦率而活泼的情感,自由而有趣的性格,充满诗性和韵味的描写,画面感极强却不乏真情流露的功力……这一切直观的、怦然心动的感受让我至今记忆犹新。这样的启蒙之于一个缺乏性教育的青春期少女意义是如此重大,以至于后来再欣赏到莫言,劳伦斯,昆德拉对于性爱的描写,或是弗洛伊德对性的观点,都会不自觉地代入自己曾经在这些充当小黄书角色的小说里架构起来的性观念和认知,小姑娘的性启蒙史大抵如此。

第二个阶段是初入大学。非常惭愧,那时的我并不懂鉴赏,浮躁而又很不想理智,裘马轻狂地跟规则拧着活,执拗地为自己骄傲而绝不肯忏悔,自以为有棱有角,热血冲动,活像一个愤青。于是我像一块儿磁铁,从书里汲取的尽是自己眼中的哈姆雷特,不加节制地消费着自由、信仰、放纵、沉迷、孤独这样的字眼,却对它们的内涵一无所知。现在回忆起来,自己浮夸的以偏概全、断章取义,简直是一段不忍直视的黑历史。

有所沉淀的第三阶段。上个暑假卧病在床,因祸得福,终于有了大把清净的时间泡在书里。这一次,我认识了查良铮,找到了重读《青铜骑士》的方式,找到王道乾,通过王道乾读到了杜拉斯,我第一次听说了卡尔维诺,第一次从《**时期的爱情》联想到《瘟疫时期的爱情》,激动不已从他笔下的奥威尔去认识乌托邦,看到他提起《低俗小说》……在他的书里找这些人的影子,在这些人的作品体会他的观点,简直是天大的乐趣。开学后看到莫迪亚诺得奖的消息,我一下子想起以《暗店街》开头的《万寿寺》——他对文学鉴赏的眼光,至少往远看了二十年。我仍不敢对他妄作任何评价,但我赞同张公子的说法,他是曾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第欧根尼。

两年前的这一天,我揣着一包大前门,坐两个小时的车,再走一个多小时的路去看他。我甚至记得我的书包里背了他的哪几本书,我穿了一件怎样的衣服,怎样激动坐在巨大的墓石前,怎样笨拙地点燃三支烟。一年前的这一天,碰巧遇见了很多一起去的人。有男孩子特别激动地把自己的手稿交给李银河老师,倾诉自己如何受到震撼和启迪。虽然我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看他的书了,却仍像一个自作多情的老熟人,蹲在一旁熟稔地点烟,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下次来要带一支花儿。一年一晃就过去了,再到了这个日子,我赖在屋子里,6个小时的往返路程终于成了不愿奔赴的遥远。我像一个背信者,却丝毫没有内疚,甚至说不出一句矫情的话。

突然想起很多个类似祭日这样的时间节点,仿佛该点藏着一道神奇的魔法,能够让之前积蓄的一身情绪找到一个敞亮的出口。18岁的凌晨、高考收卷儿的**、某个人的生日、纪念日……回过头看,这些被撰写了过多意义的节点,也不过无一例外地像无数寸虚度过的光阴一样,稀松平常地就从指尖溜走了。时间赋予它们意义,又亲手将它们抹去。

对于这些节点的麻木,或者说,对很多事物的麻木,被我们概括为成长,这个语境中成长好像突然成了一句坏话。我们像那只掰玉米的猴子,一路捡拾,一路丢弃。两年前,我喜欢的老师说,他的学生大一爱他,大三就抛弃他。当时的我疯狂喜欢读他的书,听他的课,抄他的诗,并对那些大三的人嗤之以鼻。而到了现在,我也不再喜欢他写的童话,不再被玉蝉和红蜻蜓轻易打动,不再梦见流泪的鼹鼠,不再惊叹他的提笔成诗,不再听完他的朗诵为他拍红了巴掌,不再为了敦煌千年的黄沙和飞天的壁画就哽咽了喉咙。我也成了抛弃他的人。虽然才过去了两年,却好像已经身经百战。我们开始对朦胧感到不耐其烦,将不随大流解读为矫情和做作,谈论经济,政治,商业,实习,飞扬跋扈,乐此不疲。然而还是会很偶尔地,被一声许久不曾听到的温柔晚安击中,那个时刻,内心柔软得好像看见天空为你升起了一颗星辰,孤独成了你的阿喀琉斯之踵。你会突然非常怀念一个人,非常想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你也会非常、非常困惑,自己为什么是现在这副模样。为什么会对生活一边麻木一边过敏,对身边的一切更加不在意,对情感的表达非常吝惜……所以有时候,如果我说自己什么都没想,请相信我,那不包括你。

也曾经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心灵变得闭塞,对美好感到迟钝,想要做出一些改变,想把遇到的许多美好的东西,分享给更多的人。想弹琴唱歌,念诗念词,书画、音乐和电影,美食和友人,这些让生活更有趣的事物应被分享。或许有时分享的愿望是出于自恋,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汪曾祺先生曾经说:“活着多好呀。我写这些文章的目的就是使人觉得:活着多好呀!”当时读到这样的话大受感动,也想像先生一样写下这样叫人鼓舞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地挽回遭遇的所有不浪漫。可惜大多数时候,我是一个这样懒惰而不自制的人,我的情绪自顾不暇,我的才华捉襟见肘。

这些话初衷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怀念小波,却枝枝蔓蔓地勾连出其他许多。也许我们不再刻意怀念那些在生命里刻下印记的人,而是换作以被他们影响过的方式活着,以此作为最好的纪念,这样的成长,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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