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TikTok分拆为一家美国公司,对我们也没有帮助,甚至更糟,因为我们将不得不向中国支付数十亿美元,以获得TikTok在美国开展业务的特许权”,白宫贸易顾问纳瓦罗如是说。
7 月 12 日,据彭博社报道,纳瓦罗向媒体表示,特朗普政府“刚开始”着手处理TikTok(抖音海外版)和微信,当下无法排除美国禁用这两款APP的可能性。
就在几天前,特朗普公开表示,考虑在美国封禁TikTok。
7 月 10 日,亚马逊通知员工把TikTok从能连接到公司邮箱的移动设备上删除,但亚马逊随后表示,该通知是错误的。
纳瓦罗表示,亚马逊的撤回决定,正显示了“中国对美国公司的影响”。
2020 年 3 月,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宣布将中国区业务交由张利东张楠打理,自己要花更多时间精力在欧美和其它市场。
仅仅过了 3 个月,张一鸣的征程就遭遇了重大危机。
2020 年 6 月中旬,中国和印度在喜马拉雅山区发生边境冲突。冲突发生后不久,印度政府宣布对 59 个中国应用实施禁令,称它们将用户数据秘密传输到印度以外的服务器,TikTok也位列其中。
而数据公司Sensor Tower的数据显示,TikTok在印度和美国的被安装数量分别是6. 1 亿次和1. 65 亿次。
几乎在同一时间,还有一条不太显眼的新闻。
欧盟议会发布了一份关于数字经济未来发展策略的研究报告。报告建议欧盟经济体建立专属欧洲的互联网生态环境。
这指向了一个可能的结果,欧盟也想建立一个网络防火墙。
We Are Social和Hootsuite的联合报告显示, 2019 年,全球手机用户51. 1 亿人,网民43. 9 亿人,34. 8 亿人活跃于社交媒体。十年前,移动互联网还没大规模普及时,网民数量还不到 8 亿。
十年间,全球网民数量翻了 5 倍,但全球互不联网的趋势却更加明显了。
上述报告的数据显示, 2019 年,互联网用户增长最迅速的是印度,年增长率超过20%,用户净增近 1 亿人。
互联网用户快速增长的同时,印度的“断网”行动也非常频繁。
印度媒体的报告称,恐怖活动和社区紧张局势是造成互联网服务中断的最大原因。自 2014 年以来,印度共有 357 次互联网服务暂时关闭的案例。
2014 年底,印度电信部门命令运营商封禁了 32 个网站,包括高清视频播客网站Vimeo、视频分享网站和域名查询网站archive.org等。印度人民党(BJP)信息技术高管阿维德·古普塔(Arvind Gupta)称,这是一次反恐措施。
被封禁部分网站被认为是圣战分子的宣传阵地,用于鼓动印度年轻人加入圣战分子的活动。上述网站保证遵守法律并与孟买反恐队的协商后,封禁解除。
2019 年 8 月,印度中央政府对印控克什米尔地区实施了互联网封锁。封锁持续了近半年,印控克什米尔地区的互联网服务今年年初才逐步恢复,并仅限于大约 300 个被列入白名单的网站。
在印度对印控克什米尔地区搞大规模断网的时候,俄罗斯总统普京签署了一项法案,关于建立一个新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克里姆林宫方面表示,该设施可保障俄罗斯的互联网即便在与外国服务器切断的情况下仍可自行运作。
该法案生效后不久,俄罗斯就正式宣布已经完成测试,结果显示,俄罗斯的网络服务在与全球互联网隔断之后仍能有效运作。这也被外界解读为俄罗斯尝试建立自己的“主权互联网”。
路透社认为,俄罗斯建立主权互联网是为了防御美国的网络攻击。如果美国切断俄罗斯与域名根服务器的连接,可能导致俄罗斯用户无法访问服务器设在国外的网站,进而影响跨境电商、新闻资讯获取和金融等。
但时任俄罗斯总理的梅德韦杰夫也强调称,俄罗斯不会出现防火墙。
日光之下无新事,这并不是全球互不联网的开端。
针对特定站点的“断网”其实一直在发生。
GitHub是一个源代码托管网站,开发者可以分享代码并储存项目计划。很多程序员利用业余时间在GitHub做些自己的项目,和海外的程序员沟通,这个网站也因此被称为“程序员的天堂”。
多个国家曾经因为各类理由数度封锁GitHub。
2013 年初,中国第一次屏蔽GitHub,李开复为此发了一条微博,他写道,“GitHub是全球最大的社交编程及代码托管网站,近日在国内遭全面屏蔽。在GitHub的 300 万会员中,中国是第四大国。GitHub是程序员学习和与世界接轨的首选工具……封锁GitHub毫无道理,只会导致国内程序员和国际脱轨,失去竞争力和前瞻性。”
2014 年底,俄罗斯因为网站内包含了几种涉及自杀教学的内容且未及时遵守俄罗斯的删除请求而封杀了GitHub。
事实上,GitHub多次收到过来自政府的删除请求,截止 2016 年,GitHub收到过 6 个政府删除请求, 5 个来自俄罗斯。剩余的一个来自中国,因为一个名为“Zhao”的涉及诽谤领导人的项目。
作为一家美国公司,GitHub在一些国家被墙的原因则是因为美国的管制。
2019 年 5 月,GitHub更新了用户协议,表示Github企业服务器及用户上传的信息要接受美国法律监管,包括美国的出口管制法律。按照后者的规定,古巴、伊朗、朝鲜等国家属于被限制出售、出口或者再出口的国家。
随后,一些来自伊朗和克里米亚的用户反馈称,自己的Github账号无法正常使用,甚至还出现了一位祖籍伊朗,但早已移居芬兰的开发者被屏蔽账号的情况。
Github的做法在美国引发了大规模的讨论和争议。有网友认为,Github上的技术是由各国志愿者撰写并无偿发布的,而美国无权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制裁他人。为此,Github也调整了规定,被封禁的用户可以下载自己的作品,但不能在社区内查看代码。
总体来说,Github的用户还是幸运的。每当政府性的屏蔽行为出现,用户和科技公司都会强烈反对,所以大多数屏蔽最终都会被解除。
Facebook和Twitter的部分用户就没有这种好运了,目前朝鲜、伊朗等国家依然对这两个应用保持封禁。埃及在 2011 年初的埃及革命期间,也曾封锁上述应用。越南政府曾经长期封锁Facebook,但近年已经解禁。
另一个被多国频繁封禁的是维基百科,封禁的内容和原因也五花八门。泰国 2008 年至 2013 年间封禁了涉及泰国国王的条目,因为“侵犯国王名誉”。俄罗斯 2015 年 8 月 25 日曾短暂屏蔽维基百科,原因是某个条目的俄语版本包含详细的毒品制作方法。
2019 年底,俄罗斯一家媒体报道称,俄罗斯打算于 2023 年创建属于自己的网上百科全书。
当一个国家政局动荡时,暂时性“断网”就变得很常见。
2019 年 6 月,缅甸政府在 9 个城镇暂停提供手机互联网服务,原因是缅甸政府军和若开邦武装组织的冲突。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局部断网的情况依然在持续。为此,一些非政府组织联盟向世界卫生组织呼吁,敦促缅甸在疫情期间停止封锁互联网。
BBC引用互联网组织Access Now的数据称, 2019 年,互联网服务曾在 33 个不同国家被人为中断超过 200 次。
发达国家也位列其中。 2019 年 4 月,在一次关于气候变化的抗议活动期间,英国交通警察(British Transport Police)关闭了伦敦地铁的无线网络。
2019 年 11 月,伊朗政府全国性断网了十天,起因是总统鲁哈尼的燃油政策引发了全国性抗议活动。
从技术角度来讲,“断网”并非易事。比如,非洲国家大多不具备全面监测互联网的技术手段,一些政府往往会命令互联网服务商把需要阻止的网址列入黑名单。
乌干达政府采取了更为创新的方式,征收社交媒体税。
该税于 2018 年 7 月 1 日正式实施。当地用户如需访问Facebook、Twitter、WhatsApp、微信等 60 多个社交媒体,需要额外缴纳费用,征税由国家电信公司强制执行,费用是每天 200 乌干达先令(约合0. 4 元人民币)。乍看之下,这笔钱并不多,但是乌干达约有四分之一人口每天的生活费不足 1 美元。
据英国《卫报》报道,乌干达通信委员会的数据显示,社交媒体税政策实施 3 个月后,乌干达互联网用户累计减少 250 万。在乌干达的 4000 万人口中,约有40%左右使用互联网。
互联网是全球化发展到巅峰的标志。来自不同国家的用户可以在同一个平台分享观点,交流经历。
这曾经是一个被寄予厚望的科技进步。
“信息网络的扩展正在为我们的星球建立一个新的神经系统。在海地发生什么情况时,我们能从当事者那里实时得知,并作出反应”, 2009 年,海地发生强烈地震后,时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在一个演讲中如是说。
她还举了非洲的例子,肯尼亚的农牧民开始使用移动银行技术后,收入提高了30%,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妇女企业家使用互联网获得小型贷款并与全球市场接轨。“世界上经济地位最低的亿万人民有可能在生活中效仿上述取得进步的实例”,她说。
但有些国家显然不希望自己处于全球实时互联状态。
2010 年,俄罗斯曾经联合叙利亚等国,向联合国提议在网络世界也划定主权边界,被后者以违背互联网开放精神的理由否决。一位网络政策方面的顾问评价称,“这些国家希望他们能够自定自己国家的网络边界,就像电话的国家号一样。”
埃塞俄比亚总理阿比·阿迈德甚至公开宣称,互联网“不比水或空气”,他表示,断网将会继续作为一项维护国家稳定的重要工具而存在。
断网会带来经济损失。智库印度国际经济研究中心曾发布报告称, 2012 年至 2017 年,印度互联网关闭时间达到约 16315 小时,经济损失超过 30 亿美元。
但是,在一个仍然充满博弈和分歧的国际社会,国家安全的重要和紧迫程度远高于经济收益。断网不仅是维护国家稳定的有效工具,更是在地缘政治和大国博弈中取得优势的重要筹码。
《互联网自由的黑暗面》的作者,白俄罗斯研究者叶夫根尼·莫罗佐夫提出了一个概念,“赛博乌托邦主义”。在他看来,这种乌托邦主义高估了互联网的解放性,解放那些非民主国家。赛博乌托邦主义者曾认为,互联网能完成 20 世纪 60 年代那批民主运动未竟的目标。
莫罗佐夫并不避讳自己也曾是一名狂热的赛博乌托邦主义者。看到白俄罗斯的民主环境日趋退化,莫罗佐夫加入了一个西方的非政府组织,希望能推动苏联的民主进程和媒体改革。
“我们有一个比警棒、监视摄像头、手铐更具威力的武器库:博客、社交媒体、维基”,莫罗佐夫如是写道。
满怀激情地参与互联网民主解放运动数年后,他感到无比疲倦。
莫罗佐夫发现,在那些他们尝试去“解放”的地区,当局很快就熟练地掌握了通过互联网进行议程设置和政治宣传的技能。
We are social的报告显示,在网上花的时间最长的互联网用户主要来自发展中国家和中等收入国家。
与此同时,赛博乌托邦主义者的西方资助者们却过度迷信于互联网的力量,渐渐忽视了问题的本质所在。
1989 年 11 月 9 日,柏林墙轰然倒塌,这也被视作冷战进入尾声的标志之一。
30 年过去了,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大铁幕早已落下。但是,世界并没有如预想一般,走向某种共识,哪怕已经拥有互联网这种可以连接所有人的工具。
在互联网的世界中,许多看不见的,小的铁幕正在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