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书福原名李胥福,家里人为图“书生有福”而为其改名。但他9岁时就辍学了,2年后继续学业也只读完高中。
自成名以来,李书福行走商界的路数皆非书生模样。他标榜自己是“农民企业家”,在行业里属于“汽车狂人”,最著名的言论还是那句“汽车就是两排沙发加四个轮子”。
仅就外表而论,李书福没有王传福那般的儒雅,也不具魏建军的英气,民营出身更无徐留平那样的气派。但他憨厚、朴实、草根的形象,就是能让人感到安全、真诚。
往往就是最不出挑、最不以为然的人,其实才是最“危险”的。
2018年2月24日,戴姆勒集团披露一家名为TenacIou3 Prospect Investment Ltd.的公司已获得其9.69%具有表决权的股份,成为最大单一股东。这家公司实际由李书福持股91%、李书福之子李星星持股9%的吉利集团(注册地为浙江台州)控制。
消息传来,国内舆论为之一振,同时亦感到不可思议。
在德国,首次触及上市公司3%持股线就需向上市公司及监管申报。然而,戴姆勒方面并不清楚李书福是如何绕过监管,直取最大股东宝座的。戴姆勒董事会主席蔡澈也表示,此前至少一年时间没见过李书福。
2018年3月,谜底或被掀开了一角:坊间揣测的为吉利收购戴姆勒股份提供资金的摩根士丹利,联合旗下控制主体与合资公司,采用包括股票期权、复合期权、交换契约、证券借贷协议收回等多种金融工具,悄然增持戴姆勒至12.57%,其中大摩直接持股仅为0.14%。
资本市场顿生疑窦,大摩火力全开究竟为谁“铺路”,这些股份会自持还是转手吉利?
在参加两会期间,李书福对“盟友”大摩的行动公开表示“不清楚”,并额外补充了一句话:“只知道‘我们自己’在买。”
李书福回复时的表情与口吻似曾相识,让人联想到几年前吉利对沃尔沃采用的“蛇吞象”系列财计,狡黠、隐蔽并充满想象。
回顾吉利的发展史,李书福的煽情与草根形象看似木讷,为他和他的企业赢得了同情与好感,更获得了公众的关注。同时,这些表面化的“人设”,让交易对手、竞争对手低估了李书福的手腕,对他放松了戒备。
通过连续性的全球并购,李书福名下(吉利控股管理体系下)现已形成四大汽车产业集群:吉利汽车集团系、沃尔沃汽车集团系、吉利新能源商用车系与吉利集团系(以新业务为主,此次收购戴姆勒的主体)。仅吉利汽车市值(00175.HK)便超过2 300亿港元。上述清单,还不包括李书福名下除汽车之外的金融资产、文旅资产、体育资产……
李书福的很多“狂言”可能都像是一个“笑话”,但是他总能笑到最后—在“农民企业家”的外表下,包藏着一位民营造车大鳄对标全球汽车产业的并购图强雄心。
▲2002年,李书福登上《商界》杂志封面,文末放了一首他本人作的短诗:不低头不认输,擦干眼泪坚持住,该受的苦我来受,我走的路我清楚……当时,他刚被柳传志判了“死缓”——民营造车无望。
并购高手的前传
外界第一次领略李书福的并购手腕,是在2001-2005年。
当时,为迅速补充资金以支撑“疯子”一般的扩张计划,吉利寻求借壳上市。李书福在A股相中了全柴动力,但由于政策面上的反对,合作不了了之。
2001年12月23日,央视《对话》栏目上演了戏剧性的一幕:柳传志当场给李书福下判书,指民营性质的吉利虽然拿到汽车生产许可证,但得到的还不是奶酪,“李书福可能要脱几层皮才能达到目标”。
颇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李书福后来把目光投向了港股国润控股。这在当时非常大胆,由于限制颇多,中国内地企业借壳港股鲜有成功的案例。
国润控股原为南华资讯,被上海人、原香港华润高管贺学初通过增资方式控股;又经资产重组与负债剥离成为壳股,大股东为贺学初掌控的PGHL控股公司,持股达40%。
按照香港联交所规定,李书福若要收购PGHL名下40%国润控股股份,就将触及30%要约收购红线,必须对全部股东发起要约收购。这样的借壳相当于私有化,对李书福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然而,李书福与贺学初却上演了一出“天才”般的借壳模式。
第一步,贺学初把PGHL32%的股权以“秘密价格”转让给李书福,由于间接持有的国润控股不足30%,李书福不必发起对全体股东的要约收购。
接着是一场“苦情戏”:国润控股通过配股、增资、收购,鲸吞吉利大部分汽车资产。表面上看,贺学初是国润控股第一大股东、董事长,李书福为获取融资渠道被“架空”了。
事实上,外界当时就是有意见认为李书福已经“出局”了……直到2005年1月真相才公之于众:吉利突然宣布通过维尔京群岛注册新公司收购PGHL所持有的全部国润控股股份,收购价只有0.09港元/股。
虽然李书福按照香港联交所要求向所有股东发出了要约收购,但收购价只有市价的20%,根本无人肯卖。经此一役,李书福完成在资本市场的华丽转身。
李书福之后,中国内地公司借壳港股蔚然成风。他的借壳模式还被概括为“三部曲”:
1.在30%要约收购线下收购控股股东股份;
2.装入借壳资产;
3.低价收购控股股东持有的壳股股份。
李书福真正“厉害”的地方,还在于他能够一个并购模式套用10年、20年,甚至连并购方案里的数字都不换……
旧瓶装新酒
2012年1月,仍然是贺学初,将其私人注册公司洪桥资本“32%”股份以“秘密价格”转让给李书福之子李星星。洪桥资本正是港股壳公司洪桥集团的控股股东,此次交易未达到要约收购30%红线。
2013年3月,洪桥集团发布公告称,吉利控股将认购其发行的7.4亿港元可转换债券,募集资金用于巴西铁矿的勘探、开采。
很多人都看不懂李书福意欲何为。当时钢铁行业已持续过剩,即便为了对冲成本,钢铁所占汽车制造成本也仅为15%,遑论铁矿石的成本比例。
“套路”隐藏在可转换债券的协议里—债转股执行价仅为0.37港元/股,只有市价的“20%”。吉利控股如果选择债转股,将一举控股洪桥集团。与当年国润控股的情况类似,其他股东不可能低价接受要约收购。
李书福主导的这场巴西铁矿投资,一年后以环境许可证办理等原因未能成行。于是,我们再也无法确定吉利控股当年究竟要往壳股里装入什么资产。
但是,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李书福曾想装入沃尔沃!
2012-2013年,正是吉利“消化”沃尔沃最艰难的时段,有关吉利资金紧张的传闻甚嚣尘上。如果沃尔沃能借壳洪桥集团上市,不但获得融资平台,或许还能得到“内资”身份,得到更多政策支持。
沃尔沃从2014年开始走出并购整合困难期,这与洪桥集团放弃铁矿投资的时段重合。或许沃尔沃不需要这个壳了。
2015年3月,洪桥集团向新希望发行可转债15亿港元。李书福似乎已经找到新的装入资产—与刘永好一道投资新能源汽车,尤其是电动汽车。
在电动汽车领域,吉利似乎远不及国内领导者比亚迪,得到的关注甚至不如董明珠。然而,一切都只是假象。
李书福的电动汽车布局,分为三条貌似并无关联的明线,以及一条才暴露不久的隐线。
第一条明线由吉利集团(宁波)主导。2013年3月吉利集团(宁波)与康迪成立合资公司,2015年1月又与知豆母公司新大洋成立合资公司,分别生产康迪、知豆电动汽车。
第二条明线由洪桥集团与吉利控股主导。2014年9月,洪桥集团收购凯荣投资90.68%股份,从而间接持有山东衡远49%股份,成为其第一大股东。山东衡远另两大股东分别为上海华普(48%)与嘉兴嘉乐(3%),其中上海华普由吉利控股持有90%股份。
山东衡远,正是一家做锂离子电池的公司,也是康迪、知豆的主要供应商。
由此,两条明线在山东衡远身上发生了交汇。康迪、知豆,其实是吉利布局电动汽车领域的“试探”或“陪练”。完成技术积累的同时,吉利也积攒了新能源汽车积分。
当一切准备妥当,2015年12月,洪桥集团、上海华普、嘉兴嘉乐开辟“第三条明线”,以相同的比例49%:48%:3%成立浙江衡远,开始向吉利的“亲儿子”沃尔沃与领克提供锂离子电池包。
一旦李书福名下新能源汽车资产借壳洪桥集团,债转股完成后李书福父子、贺学初、刘永好将成为前三大股东。其并购手腕的隐蔽性、前瞻性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另一条隐线,如今看来极有可能就是在电动汽车领域处于全球前沿地位的戴姆勒!
两种增长模式:北长城,南吉利
在李书福隐秘纵横于资本市场的岁月里,贺学初显然是一位关键人物。事实上,不同的历史时期,总有并购高手与团队环伺于李书福身旁。
这可能源于两点:第一,李书福不拒绝资本;第二,他擅于处理资本关系。
一段往事可以作为佐证。吉利最早并不叫“吉利”,而是“波音”,并且成功抢注了商标。波音公司前来抗议,但打不赢官司。然而,李书福出于对波音的尊重,主动放弃了“波音”。这件事让当时波音一位主事高管刮目相看。后来,这名高管去了福特,在吉利收购沃尔沃最艰难的时刻提供了支持,发挥了关键作用。
当李书福与罗斯柴尔德、大摩等投行打得火热的时候,国内汽车产业另一位领军人物、长城汽车创始人魏建军,却陷于被大摩、小摩、美银美林等投行沽空的境地,就连重要股东高盛也落井下石估低股价。
李书福与魏建军的不同遭遇,恰恰说明了两种风格:一位求胜但开放,一位自强但保守。
近年来,长城一直奉行聚焦战略,押宝SUV,但是纯粹的内生性增长遭遇品牌天花板。尤其是在最近一两年,长城强推高端产品哈弗H8受挫,魏建军意识到品牌问题,通过内生性增长逻辑推出全新的高端品牌WEY,试图以高端品牌带动高端产品,成效还有待检验。
吉利虽也执行“一个吉利”战略,同时却也兼具外生性增长,比如与沃尔沃共建CMA平台、成立合资品牌领克。近20年来,吉利在各个时段的并购,只要交易成功都顺利地以独立+合资经营反哺了自身,无论是品牌还是技术都实现了同步提升。
李书福早有判断:对起步较晚的中国汽车工业而言,仅与国际大厂合资是远远不够的,收购海外优质资产为己用才是正途。于是,李书福一面叫嚷“汽车是两排沙发加四个轮子”,一面又去抢DSI这样具备高端技术的的海外优质资产。
2009年,吉利在收购DSI后借助后者技术力量迅速推出6AT变速箱,一举打破国内变速箱对外严重依赖的局面。这一成功可能直接坚定了李书福后来计划全部吃掉沃尔沃的决心。
当然,时势也在逼迫李书福变成并购高手。2007年以后,随着原材料、人工成本上升和全球市场增长放缓,民营出身又是靠低端产品撬动市场的吉利最早发现了生存危机。李书福在励志转型,致力技术与品质提升的过程里,必然会发现最迅速的成长路线:以并购换技术、用技术换市场。
通过汽车企业之间的横向联合(资本),实现技术、产业领域的纵向整合,现如今被称为“积木式创新”。李书福的成功证明,它比合资品牌的“市场换技术”在当下更具生存力。
2016年的愚人节,吉利与戴姆勒第一次发生“绯闻”,盛传吉利控股计划收购戴姆勒27%股权,一起造电动汽车。从那时起,到现在吉利集团(浙江台州)成为戴姆勒第一大股东,中间及前后一直伴随着李书福、贺学初、刘永好在新能源汽车领域的布局。
逻辑线条是这样串起来的:李书福狂言到2020年实现吉利销售的90%以上产品均是新能源汽车(2015年11月)—然后刘永好就来了(2015年12月),浙江衡远落地(2016年4月)—刚实现稳定生产(2017年10月),李书福便开始吸筹戴姆勒了。
在中国,戴姆勒此前真正的合作伙伴是北汽,双方已于2017年宣布投资50亿元,在北京生产纯电动的奔驰。而在未来5~7年内,奔驰将投资100亿欧元研推奔驰“电动车家族”。
未来,李书福一定不会掩饰与戴姆勒在电动汽车领域的合作期望。他公开表示:“21世纪的全球汽车行业面临巨大创新机遇,也面临来自于非汽车行业公司的挑战,各个汽车企业单打独斗很难赢得这场战争。为了主动抓住机遇,我们必须刷新思维方式,与朋友和伙伴联合,通过协同与分享来占领技术制高点。对戴姆勒的投资正是出于这种战略思考。”
在吉利放眼全球的同时,魏建军近期也有所改变。2017年8月,长城汽车总裁王凤英对外表露有意收购Jeep。2018年2月23日,长城汽车宣布将与宝马股份公司签署意向书,双方将以合资公司的形式在新能源汽车领域开展合作。
此时距离吉利闪入戴姆勒被曝光仅差1天。
“长城们”并不一定清楚,为了这最后1天,李书福可能已经等了20年。
高端实业家并非资本大鳄
2018年2月15日下午19点,吉利集团(浙江台州)CFO李轶梵在微信朋友圈里写道:27年来第一次留在国内和爸爸一起年夜饭。
多方信源及公开资料显示,李轶梵(LI YIFAN)正是吉利集团(浙江台州)收购戴姆勒股份的主导者。
受制于人民币资本外流,在海航、万达、复星、安邦等企业被叫停海外并购的当口,吉利似乎采取了与上述资本大鳄形似而神不似的章法。李书福表示,此次收购资金完全通过吉利海外公司通过海外资本市场运作而来,并未使用中国境内资金。
2017年10月27日,收购戴姆勒股份的Tenaciou3 Prospect Investment Limited(与戴姆勒公告有一个字母的区别,以下简称TPIL)在中国香港成立,由“LI YIFAN”担任董事。这家公司往上追溯,是一家名为FUJIKIRO LIMITED的公司,由两名疑似代持股份的律师各持股50%。
由抵押登记文件显示,2017年12月,TPIL向摩根士丹利、美国银行进行了4笔抵押贷款。这可能就是TPIL收购戴姆勒股份的部分资金来源,其他资金不排除来自投行的自行融资。待中国监管机构审批后,吉利集团(浙江台州)将收购TPIL名下戴姆勒股份,完成全部交易。
整个交易预计耗资90亿美元,而在2017年第二季度,吉利控股的负债已达1 678亿元,压力是存在的。但据吉利内部人士透露,来自戴姆勒股份的分红可持续覆盖海外机构的融资利息,整体风险可控。
无论李书福是否能够如愿与戴姆勒展开实质合作,此次收购都让吉利更加靠近“受人尊敬的汽车品牌”。
更重要的是,在中国企业海外并购是进是退的当口,李书福可能“带火”了一个词,也是一种海外拓张路径:高端实业家,它是相对“资本大鳄”而言的。
资本大鳄采取的全球并购,并购对象主要是溢价能力更高,风险也更高的金融、地产、娱乐等资产;高端实业家的并购对象则主要是优质实业、战略实业,负担更重但资产也更实。
资本大鳄的并购手段,在于闪转腾挪,加杠杆手段,空手套白狼显然会加重金融风险;高端实业家则十分关注收购资金自我平衡,未来现金流健康可期。
不过,资本大鳄与高端实业家最根本的区别,还在于前者的商业模式是“市值管理”,后者的商业模式是“实业并购整合”。
在两会浙江代表团的开放日,李书福再次重申“狂言”:“到2020年,90%以上的吉利汽车都将是新能源汽车。”
在这句话的背后,吉利新能源商用车基地在四川南充落成,生产超低排放出租车的英国伦敦电动汽车安斯蒂新工厂准备投产,沃尔沃汽车正启动电气化战略,在全球第一个提出传统内燃机停产时间表……
资本与实业并举,我们可能正在见证李书福又一个“笑话”逐渐成为现实,只是这一次的尺度将会发生在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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