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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都去哪了?服装厂老板站街排队找

在鹭江南约大街上,工厂招工的人举着牌子一个挨一个整整站出一公里长。也有人将招工牌摆在路边,自己找板凳坐成一个摊位。与壮观的招工队伍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应者寥寥。

2018年3月9日,在广州鹭江南约大街上,工厂招工的人举着牌子一个挨一个整整站出一公里长。也有人将招工牌摆在路边,自己找板凳坐成一个摊位。

与壮观的招工队伍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应者寥寥。

鹭江村、康乐村是广州市海珠区政府斜对面的城中村,由于毗邻珠三角最大的布匹交易场所——广州中大布匹市场,这些城中村里聚集起数以万计的大大小小的服装加工厂。

朱成在一个招工摊位上停了下来,这家工厂为裁床师傅开出的价码为七千块。他现在是海珠区一间服装加工厂的裁床师傅,月薪固定,一般在五六千左右,包吃住。

在仔细询问了工厂的作息时间之后,朱成叹口气离开了。

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虽然七千块的工资看起来是比较高的,但该工厂要求从早上9点做到夜里12点甚至更晚,中间不允许休息。他在现在的工厂里虽然只拿6000块,但是中午晚上都可以休息。在心里算了一笔账之后,他觉得根本不划算。

“很多时候就是钱的问题。”一位工厂老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对于已经产能过剩的服装加工行业来说,本就艰难为生的工厂也很难为工人开出更高的薪水。

这是中国部分地区典型的用工困境。一边是对于工作薪酬和时间有更多要求的工人,一边是利润日渐微薄、无法匹配工人需求的低端制造业工厂。随着人力成本的上升,劳动密集型产业要么逐渐往人力成本更低的地区迁移,要么寻求转型。

留在原地的,不论工厂还是工人,都不得不挣扎求生。

被挑选的工厂

“一个都没招到。”在嘈杂的车流、人流中,金迈制衣厂的胥娟沮丧地摇摇头。

3月9日傍晚,胥娟已经在康乐中约南新街的路边坐了快一天了。她们工厂近期在赶制女装外套和连衣裙,需要车位多名,尾部和裁床各一名。在这条街长长的招工大军中,举着牌子招收的工种还有大烫、四线、电剪等。

车位、尾部、裁床、大烫等都是服装加工行业的业内名词,对应不同的工种。来找工的人大都有点相应技能。一些工种,例如朱成那样的裁床师傅或者大烫师傅,每月拿固定工资。而车位是更加吃香的工种,计件收费,多劳多得。

往年,候鸟一般在年关四散归乡的人们会在元宵节前后重新涌入城市做工。而这天,元宵节过去已经一周了,中大布匹市场附近村里的众多服装加工厂还是迟迟招不到人。

在周边的城中村里,几乎每个村都有类似的招工桥或者招工大街。

在鹭江村、康乐村的招工大街上,大多是加工厂寻找能做服装加工的工人。而在海珠区政府正门对着的上冲村、大塘村里,南方周末记者看到乌压压一片拿着样衣等待挑选的人,他们一般推着车子出来,在自行车上一坐一天,车挨着车,沿着街道也排出两百米开外。这是手中有订单或是有销售渠道的人,在寻找合适的加工厂。

在服装行业,开春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旺季,订单很多。今年成批需要加工的订单找不到工厂,而工厂也等不来急需的工人。服装加工、销售、批发等链条上的每一个齿轮都陷入了焦灼。

对于新手,胥娟有点犹豫,但最终觉得有人总比没人好。关于薪酬,胥娟愿意一个月支付2500块,如果学得好做事勤快,下个月可以涨到3000块。“这都要看你自己”。

这几乎是整个加工市场上所有人的共识。薪水高都是要靠拼命付出来获得的。这种付出常常是指更加漫长的工作时间,连轴转,或者能够忍受整夜整夜地做工。

早前有媒体报道称,在鹭江、康乐等地招人的加工厂能够开给工人300—400元的日薪。事实上,这种价格招的多为车位工,也就是说,薪水是根据他们一天能够做完的衣服件数来算的。一件衣服单价为10元的话,一天想要挣到300元就要做满30件,而加工单价为10元以上的衣服,通常工艺都比较复杂,比如男装西服,对车线技术要求很高。夏天的T恤,车位工做一件只有1元。

“又要轻松,又要挣钱多,哪里有这样的好事。”胥娟对面的一位招工人员对现在工人的诉求很不屑。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如果想轻松,可以选择做餐饮,去饭店当服务员,就是挣钱少。

在和大小工厂的斗智斗勇中,找工的人很多都锻炼出了一种独特的技能,比如朱成在这条街上就能够清晰分辨出哪家工厂的工作更加值得。“不过也要看运气,有的老板好,有的老板抠门。”

2018年3月17日,南方周末记者再次来到鹭江、康乐周边的招工大街上,偶然还能见到一周前熟悉的面孔。到了晚上七点,天色暗下来,街上依然有排着队的人举着牌子招工

这一天街上多了很多招临工的人。一个举着牌子招尾部临工的年轻男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工厂有一批货,要连夜赶完,能招到就立刻去做,一个小时20块,从晚上六点开始一直做到凌晨三点。

相比之前的应者寥寥,临工的招收状况似乎好得多。两位来自河南的姐妹想要一起去做,被拒绝了。因为该男士所在工厂只缺一个人。话音刚落,一位40岁出头的女工应聘成功,旋即跟着他和他手里的招工牌一起消失在暮色中。

工人都去哪了?

“档口”是广东方言,在布匹市场和服装批发市场,一个铺子或摊位就是一个档口。做档口通常是指做服装销售生意的,俗称“卖货的”。

和专门的服装销售生意不同,在广州开档口的人一般要自己去买布料、辅料,打版,然后拿去给周边城中村的加工厂加工,最后去沙河、十三行等成衣销售市场上售卖。由于布料要从中大布匹市场拿,所以慢慢在布匹市场周围的城中村发展起了服装加工产业。

在海珠区上冲村、大塘村、龙潭村等城中村的握手楼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加工厂,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一家几口开的家庭小作坊。

周文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这两年服装加工招不到人,是因为越来越多原来在作坊里做服装加工的人,都转行去做档口了。他是湖北天门人,八九年前跟着父母来广州开档口。

为什么要转型做档口?“有前途呀。”周文祥笑了起来。“一个累人,一个累心。”他这样形容做加工与开档口的区别。

同样是离开家乡到城市做工的人,开档口卖货被认为是比加工制造更高级的工作。卖货有做生意的派头。跟以往从早到晚都被绑在车位上不同,开档口的人不仅时间更加自由,利润也更多。

正因为如此,工厂越发缺人。即使档口能拿到大量服装订单,也找不到有足够人手的工厂来加工。

在这些城中村里做加工的、开档口的大都是湖北人。原先做生意是出于老乡关系,有钱一起赚。现在,随着开档口的人变多,加工厂更加倾向给有档口的亲戚做工。

开着档口又没有亲戚开加工厂的,只能像前述所说,拿着急需的服装样板,在招工桥上排队碰运气。这就是上冲、大塘两百米开外的自行车队伍的由来。

这种亲戚帮亲戚的现象在劳动密集型产业中很常见。在汕头开服装加工厂的赖建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的订单都来自他的堂哥、堂弟,他负责帮加工,由他的堂哥、堂弟将货卖出去。

南漂的年轻人,却越来越瞧不上服装加工行当。

广州市白云区一家健身房的销售杨杰,平常的工作是在商场楼下发传单,说服顾客去健身房办卡,办了卡他可以从中抽取一定比例的提成。他最初就是在长三角做服装车位工。

他认为自己后来换工作,来广州闯荡是因为不安于现状,对人生有追求,而且没有成家。

2018年1月,河南富士康劳务派遣公司的周先生曾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河南省当地的年轻人进富士康,都不是为了工作,而是有社交需求。

“很多小孩进去都是为了找女朋友的,找到了就出来了。”周先生说,也因为如此,低端制造业工人的流动性通常都很强。

城中村里的小作坊

将海珠区政府包围起来的众多城中村,除了鹭江、康乐、上冲、大塘,还有台冲、龙潭等村,都是密集的服装加工厂所在地。

早年,广州服装产业集中于广州火车站周边以及十三行、红棉、流花、白马等买卖服装的市场。这些服装市场拿的都是外贸订单。在服装市场周围自然而然形成了三元里的服装加工市场。

中大布匹市场是从1980年代自发形成的布匹交易地,经过政府1991年、1997年和2004年的三次升级改造,中大布匹市场升级为现代化的布匹交易场所,成为全国两大大型纺织品集群基地之一。

正是因为布匹市场的区位优势,周围聚集起了三元里之外的另一个服装加工市场。“中大起来的时候,鹭江、康乐是比较早的聚集地。上冲这边是后来扩展的。”周文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这些城中村里站立着数不清的握手楼,白天走进去像是进入了暗无天日的黑夜,房子完全不透光。周文祥调侃说,这就是“一线天”。

付先生一家五口租下了上冲村握手楼里的三房一厅,屋里开着灯也依然昏暗,窗户照不进任何阳光。客厅摆放着六台用于加工服装的“车”,坐在车位上的是付先生、付先生的父母、抱着孩子的付妻,还有一位14岁的小徒弟。

客厅角落里堆满了碎花连衣裙的布料,南方周末记者看到,他们正在加工的这款连衣裙,正是这两年各大商场的爆款。

做服装加工的城中村响彻着机器的轰鸣声,他们白天在家里做工,晚上关了机器休息。着急的订单则需要连夜赶工。

寻找有保障的生活

周文祥今年关掉了在沙河的档口,做起了拼多多的网店生意。

他向南方周末记者展示了一件普通夏季连衣裙,成本约20元,他挂在拼多多上的价格是36元。去掉每一单包邮的4元邮费,一件廉价连衣裙,周文祥能挣10元左右。

在利润极低的情况下,卖货靠销量取胜。在拼多多上开网店之后,正常情况下一天能卖180单。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做冬装,因为冬装的利润比较高。

对于像周文祥这样做档口生意的人来说,如果单件衣服的加工费用提高了,就意味着他的利润更少了。加工费给不起,那么工厂也就更加招不到人。即使是这样,他付给加工厂的加工费还是每年都在上涨。

布匹市场的李老板也招不到工人。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最近想招销售,在布匹市场招人的微信群里发了招聘信息,招男工女工销售各一名,薪水四千元左右,不包吃住。连着发了好几天,没有一个人理他。

从买布料到最后的成衣售卖,整个服装行业的上下游,都在靠微薄的利润生存,无法为工人们提供更体面的工资。在他们看来,工厂招工难只是结果,根源还是整个行业的日子难过。

一对在沙河做服装批发生意的夫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一些原来在北京做服装生意的人来了广州,这很有可能是加剧今年广州招工难的一个原因。

近年来,沿海地区的用工成本提高,劳动密集型产业逐渐往土地、人力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印度或边缘省市转移。赖建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像他们做电脑印花的,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转移到东南亚、印度去了。

对于进城务工的异乡人来说,更重要的问题来自他们无法在低端制造行业得到任何人身保障,也很难被城市接受。

工人们能够拿到手的薪水就是他们能够从工厂得到的全部东西,如果能够准时发放、没有任何拖欠还要感谢运气,遇到了好老板。用工单位的福利和保障是不合时宜的要求。

国防大学政治学院教授张明之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的工厂都愿意招短工不愿意招长工,是因为招短工可以利用时间差避开劳动法对劳动者权益的保护。

在2018年1月佛山中国制造论坛上,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蔡昉就警告政府和企业,如果不能善待外来人口,不能善待农民工,他的返乡意愿就会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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