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山西盂县,一位“慰安妇”老人的葬礼上,目之所及,大雪茫茫。
这是今天上映的慰安妇题材纪录片《二十二》的开篇镜头。同时,8月14日为“国际慰安妇纪念日”。
二十二数字背后,其实是导演郭柯与时间的5年长跑。2012年,在他拍摄“慰安妇”韦绍兰和他日本儿子的故事时,全国公开身份的慰安妇幸存者只有32位,到2年后,开拍《二十二》时,已经缩减到了22。
老人们逝去的速度并未因为郭柯的追赶而放缓。两天前,随着黄有良老人的离开,截至目前,片子里所呈现的22位慰安妇老人,仅有8位在世。
更残酷的是,这个数字随时都可能变为0。
据资料记载,当年有20万中国妇女成为“慰安妇”,如今,郭柯希望,能够有20万观众去看这部片子,并记住这些老人。
从《三十二》到《二十二》
事实上,《二十二》如片子里的女主角们一样,命途多舛。
2012年,因为一则关于“慰安妇”韦绍兰的报道:年轻时的韦绍兰被日军掠到慰安所,逃出后发现自己怀孕,她自杀未成,生下了儿子罗善学,因为身份原因,没有女人愿意嫁他,70多岁的罗善学一直未婚。被故事吸引的郭柯,想拍点什么,便有了后来讲述韦绍兰的纪录片《三十二》。
韦绍兰老人与儿子罗善学
《三十二》拍摄花了三十多万,来自于一个老板的投资。本来,一开始这位老板想做部剧情片,但考虑成本太高,就给郭柯说,你先拍个短片看看吧。最终,拍了纪录片。然而,对方觉得《三十二》太平静了,不能调动观众情绪,说白了,就是大家看了不会哭。僵持到后来,郭柯没妥协。
不过,《三十二》的运气并未传递到《二十二》上,困于题材、类型方方面面的原因,《二十二》找不到资金支持,拍摄一度运转不起。另一边,老人的离开,让时间变得无从等待。
2014年5月,就要开机了。找遍熟人无果后,郭柯尝试着找到了四川老乡,但仅有点面之交的张歆艺,借到了100万。
几个月时间,郭柯和30人团队,飞机、火车、汽车,辗转了5个省29个地区,一一记录下了22位“慰安妇”老人的生活状态。
拍摄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二十二》更多流转于各类电影节上,离上映还很遥远。直至拿到了公映许可证,郭柯想让片子走进院线,让更多的人可以坐下来了解22位老人,以及这个群体。
不难想象到,在当下的中国电影市场,这样一部纪录片一旦上映,所面临的命运,很容易被各种商业影片冲击得不见排片踪影。为了推进电影,郭柯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的帮助下,为片子发起了众筹,经过大半年时间,32099人参与其中,100万宣发费用终于攒够,虽然这对于总成本超过300万的《二十二》而言,依然杯水车薪,却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昨天,宣发公司润智影业的总经理刘倩羽在朋友圈写到:各位影院大大,希望可以放完《二十二》片尾字幕再开场灯,因为他们将给予帮助的32099人的名字,悉数放在了上面。
同是影片宣发方的朔果莲莲创始人苏北淇,告诉娱乐资本论,即使凑齐了宣发费用,依然没有发行方愿意接《二十二》,而她之所以选择的原因是:郭柯一个年轻人,本可以拍一部赚钱的商业片,却愿意花费几年的时间去做这样一部题材的片子。
“难道还要问,当初日本人是怎么强奸你的吗?”
影片开始陆陆续续的点映,再到今天公映,批评与质疑也纷至沓来。
因为,片中的老人与观众固有印象里的太不一样了。过去,一提到“慰安妇”,大家想到他们每日以泪洗面、只有对日本军人的仇恨。但是,即使命运没有给予善待,镜头下的他们,依旧生活平静、乐观,韦绍兰老人说:“这世界真好,吃野东西都要留出这条命来看。”而面对当年伤害他们的日军照片,其中一位老人看了之后,笑着说,日本人也老了,连胡子都没了。
在拍摄之前,郭柯和大部分观众有着相似的印象,真正接触后,他意识到,这些老人,都是活生生的人,她们要生活下去,她们有着自己掩盖伤疤的方式。
拍《三十二》时,郭柯还会设置一些情节、摆拍,比如让韦绍兰老人走来走去,体现故事剧情。也会按照惯有的思维,去了解当初日军的暴行,有一次问到这个问题,老人说到痛苦处哭了,郭柯没有意识到什么,还是继续追问,拍完之后,他大哭了一场,“我为什么要这样,老人这么信任我,我为什么要让她回忆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就为了镜头需要的表现力,这样去对一个老人,还是人吗?”
韦绍兰老人与导演郭柯
到《二十二》的时候,郭柯已经学会把难题留给自己,一旦触碰到老人伤痛,他就不再问下去,所以,影片中当老人们哽咽说着“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舒服”“我不想讲了”时,就开始出现一些空境。正因如此,很多人批评他不专业、浪费这么好的题材等等。
“如果她们是你的家人,你就会理解我为什么这样拍了?”郭柯说,你可以问“日本人当年过来在村里是怎么样的”、“有没有把你抓走”,但仅此而已。“难道还要问,当初日本人是怎么强奸你的吗?如果有人这样问你奶奶,你一定会上去踹这个人。”
影片里,有这样一个片段,某杂志记者问韦绍兰老人的儿子罗善学:“那谁不是要说给你找一个日本老婆吗?”,罗善学尴尬地笑了笑。据苏北淇透露,其实这是对“没有分寸”的讽刺,删掉的片段里,还有这位记者“哎,啧啧”招呼韦绍兰的镜头。
尽管郭柯知道老人和他们熟了之后,什么事情都会讲,但他不想这样,静静地拍下她们的日常,呈现最真实的状态,就够了。“当你的问题问出来后,你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我相信你们跟我的选择都会一样,不会再多问了,你只是一个晚辈而已,你不是什么导演,至少我把她当做我的亲人去问问题,我的问题也有了尺度。”
剧组与毛银梅老人
另一种指责则是,人们认为郭柯打扰了这些老人的正常生活,又揭开了她们的伤疤。郭柯承认,伤害肯定是有的,所以他花更长的时间和行动去弥补,经常去看望她们。
“不敢正视过去,害怕伤痛的不是她们,是我们。”
《二十二》与纪录片的宿命
现在,郭柯要面临的是《二十二》的排片命运。
在离上映还有一些时日前,他和团队找到很多明星艺人,请求他们能够为影片录制一段VCR,让更多人知道这部纪录片,只有张一山、管虎等人仗义支持了,“很理解,毕竟对很多不了解情况的来说,他们担心题材是否敏感、政治是否正确。”苏北淇说。
还好,央视新闻、人民网、共青团中央等一些列权威媒体的报道为《二十二》做了背书,但这也只是打消了所谓的“顾虑”。
剧组与老人
尽管《二十二》冲到了影片想看榜第一,但也仅有少量影院为其排片,而且鲜少黄金场次。纪录片在国内排片上已经是普遍现象,纵使今年大热的《冈仁波齐》上映首日全国也只有3818场。
“纪录片和艺术电影在国内的发行都特别有难度,这个市场常常上来就看你是什么样的导演,什么卡司,如果我不认识,就不用谈了。” 一位业内专业人士如是说道,公映的话,影院即使给了排片,有效场次通常也很少,很多观众想看但看不到。“纪录片应该走堂堂正正走进影院,这个市场应该给创作者应有的回报。”
但是当下的纪录片市场环境是,当创作者注意到一个社会现象,想要拍摄时,但没有合适的制片人帮他找钱,通常会变成导演自己借钱创作,但又不知道怎么发行,也就无法回收成本。“如果有一个好制片人存在的话,情况或许会得到改善。”上述人士告诉娱乐资本论。
昨天,张歆艺给冯小刚写了信,请对方帮忙在微博宣传《二十二》,随后,引起了何炅、吴京、舒淇、李晨等一众明星艺人的转发支持,有关《二十二》的话题一度登上微博热搜。排片也从1%上升到1.2%,截止发稿前,排片已经增至1.5%。
影片结尾,一镐一镐的黄土铺在老人的棺木上,堆起的坟头,慢慢被白雪覆盖。
冬去春来,漫山遍野冒出了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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