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让人难以接受。没有被送去灾区,也没有被送去贫困地区,都变成了钱。一个工人在暗访的镜头前说,“暴利,兄弟”。
这些衣服,金属拉链被卖废品,一部分变成了抹布,或者其他纤维原料,还有一部分被卖去非洲。
这个世界,真相总容易让人膈应,善心最终变成了生意。那么,它是怎么样变成生意的呢,还真有故事。
1:
无利不起早,纯粹从经济效益上来说,认真做好捐赠旧衣服是个特亏的行为。
首先,需要人力将各个小区内的回收箱清理到方便集中处理的地方。
然后,需要手动分拣出可用的衣物。这种回收箱早期投入使用的时候,某地社会捐助接收管理服务中心曾做过统计,每个月回收衣物约20吨,符合可被捐赠要求的部分不到20%。不符合要求的部分怎么处理不说了,先说符合要求的部分怎么办。
接着,清洗消毒晾干熨烫包装是必须的环节。
随后,再根据需求,将确定好的衣服品类和尺码打包分装,运往千里之外的困难地区。
还有最后一公里的工作,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快递更艰难。如果是邮寄或者快递到学校统一分配尚好,如果还要送到贫困地区的村子里面,意味着需要克服交通困难,再来一辆小卡车在山路上颠簸一个小时。
整个旧衣服捐赠的工作,认真负责的做下来,等于跑完一个全流程的农村电商。额外的,按照目前捐赠的一般性执行要求,对受捐助的一方,事前要做一次调研,发放时候要跟踪记录和拍照,事后还要做一次回访。这个流程对有效执行非常的重要,但如果是放在旧衣服的捐赠活动之上,加上其他环节的成本,直接可以给旧衣服的价格翻番。
这类旧衣物的捐赠活动,成本固然高,也有非常重大的社会意义,它的核心不在于帮到多少贫困儿童得到了衣服,而是因为增加了诸多的工作流程,创造了志愿服务的机会,让更多人有机会亲身参与,并投身其中,为他人付出。
严格从经济的角度而言,就近替山区的小孩子买质量相当的新衣服,比捐赠旧衣服的成本低多了,还能有更合适的颜色、大小、款式。
一旦某个流程中的成本没有充分负担,捐赠旧衣物的有效性就会大打折扣。必然有远方的灾区人民不需要的衣物,甚至不干净的衣物,被送过去,引起他们的反感。
2:
我们还是回到那20%可以被重复使用的衣物,如果清洁消毒物流问题都解决了,成本也不是问题,是不是可以送给贫困人群。
现实是,依然可行,但是越来越困难,困难群体对生活要求也在越来越高。
这个问题,看数据说话。1984年,中国人均纤维消费量为4.2公斤,大体相当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代的世界平均消费量。到了1995年,11年过去了,人均纤维消费量也不过为4.6公斤。如此看来,今天经济条件还不错的人,大多数从有记忆开始,都体会过衣物短缺的痛,有买新衣服的狂喜,有扔掉旧衣服的不舍。
变化,也在悄然之中。2000年,这个数字飙升到7.5公斤。2006年,历史里程碑出现,中国人民平均消费14公斤纤维,首次超过同年的世界平均水平。中国人民真的富了,穿的比全世界都多。2007年以后,这一数字的增速放慢了,但是始终在增加,当下大约达到1984年水准的5倍。
这个数字很有趣。
其一,今天社会上有经济能力的人群,可以购买大量的新衣服,但他们的童年,留下了物资不丰富的烙印,为此对旧衣服的循环利用还有着深刻的记忆。不管有多富,简单的扔掉旧衣服总会不舒服,这也让他们相信,穷人会愿意接受旧衣服。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近十年来,一到冬天,这个执念,就让格桑加老师和达洼校长变成爆款网红。
“我是甘肃的一位老师,叫格桑加,我们这里很穷,学校的孩子们真的很需要衣服,因为太穷了都买不起衣服和鞋子,特别是秋冬了孩子们还是那么单薄,很心痛。”友情提示,这类文案末尾的联系电话是诈骗电话。骗子们知道,多少人看见这样的文字,就会止不住童年记忆勾起的怜悯与善意。
其二,人均纤维消费量增加了5倍,意味着对于现在的穷人来说,他们拥有衣物的能力拉低了今天的平均数,但可能超越了多年前的中等人家。要么能接受穿陌生人的旧衣服,要么是很小比例存在衣物短缺的家庭,常态情况下,多数人已经不太愿意接受陌生人旧衣服。
这样产生了一个社会矛盾,愿意捐赠旧衣服的人很多,愿意接受旧衣服的人越来越少。结合前面的情况,旧衣物捐赠的处理成本高,意味着难以避免出现低质量的旧衣物捐赠情景。对旧衣物本就可接受可不接受的人们来说,为何一定要选择一件并不体面甚至不干净的旧衣服,而不去买一件新衣服。衣服不算贵,尊严更值钱。
每个人不同的生命记忆,带来了对世界看法的偏差。我们经济发展起来了,正走在告别将就和凑合的路上,对节约的定义也在变化。接用旧衣物,比过去更难了。
3:
千万人口的城市,按人均消费20公斤纤维计算,数据惊人。新衣服在绵绵不断的变成旧衣服,旧衣服变成垃圾,这些垃圾该怎么办?
垃圾是放错了的资源,被捐赠使用的衣服,只是有限的延长了使用寿命。最终,所有的旧衣服都将面对寿终正寝的问题。
在垃圾围城的压力下,垃圾分类处理下的一个小门类衣物回收工作,也同步产生了。
最早的时候,这些“衣物回收箱”字样的绿色大箱子出现在小区里面,覆盖的面很小,还特别尴尬。当时的媒体抛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件旧衣两种尴尬 市民捐不出企业收不到》。
对市民来说,不仅当时的衣物回收箱分布点密度还不够,而且他们更希望自己的衣服真的能被利用起来,而不是变成“垃圾”。那些写明了物资回收的公司,虽然明确表明了有一部分成色可以的衣服会变成捐赠,但整体上并不太受市民们的支持。
情感上来说,这个局面可以理解。市民还没有意识到,旧衣服并不是都能被循环穿戴起来,最终的循环利用是纤维的循环利用,而不是衣服本身。
于是,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有个聪明人,在衣服回收箱上打着“公益”“爱心”等等字样。对于市民来说,这些字样满足了他们的善心需求,投放的热情不断升高。这个模式,愈演愈烈。
平心而论,回收企业并不是真正的暴利行业,拆牛仔裤的拉链,卖旧衣服去做拖把,这是一个人力投入很高的行业,很多人不屑从事的废品回收产业。
最早的时候,衣物回收量有限,旧衣服捐赠还能被严格落实执行。不幸的是,当衣物回收量上升的时候,贫困地区的生活水准也在上升,旧衣物捐赠的出口越来越小。
于是乎,又有个聪明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如同早年中国人购买国外的垃圾衣服一样,将那些还能穿的衣服,通过远洋货轮,拉去非洲处理。
严格的来说,这样的处理过程细节上有不少问题值得探讨。倾销垃圾衣服去海外,是否引起道德的争议。旧衣物的纤维,是否会变成黑心棉等等不当去向。不过整体而言,旧衣物不是变成废弃的垃圾,而是再次被循环利用,大方向确实是好的。而且垃圾分类和循环利用的工作中,衣物类做的还真不错,也就在于市民们愿意认真分类投放,企业有利可图乐意去做。
千错万错,错在了欺骗。市民做的不是旧衣物捐赠,而是旧衣物的垃圾分类。企业做的不是爱心回收捐赠,而是可盈利的资源回收。
资源循环利用对社会一样有利,为何非要装作是旧衣物捐赠。
4:
从另外角度来考虑,按照中国城市化的进度,如果城市旧衣物真的都被有需求的人群再次消化一遍,延长衣物的使用寿命,是一个方向。还有一个方向,是每个人少消费一些衣服,这样也不用愧疚的面对太多基本没有使用过的衣物。从反对消费主义的角度而言,是个很有趣的命题。
回到现实,是从市民到企业,旧衣物“爱心回收”的肥皂泡被捅破了,现场颇为尴尬。
那么,还是有一个问题,除了无用的旧衣物分类抛弃,企业严格在监管之下有效回收利用资源,旧衣物的循环使用问题是否有方法解决。
这个问题,市场的机制已经在运行,但真正的公益还没有太好发力。
可以产生市场价值的二手衣物,在电商平台上一直活跃流通。
被投入衣物回收箱的衣物,处于在二手交易和彻底废弃之间的鸡肋地带。这类衣物,利润不足以进入市场交易,价值尚存彻底废弃又格外可惜。这个鸡肋地带的另一端,是有一部分人群,愿意接受价格合理,成色公道的二手衣物。如果能用最低成本打通两端,这部分衣物的价值也能杯最大化的发挥出来。
面对这个鸡肋地带,目前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减少远程流通的成本,每个城市的衣物最好面向城市里的低收入人群循环。衣物交由真正的公益组织或者社会组织按照严格标准免费接收,降低分拣清洗消毒的成本。之后,通过公益组织销售给城市中愿意接受二手衣物的人群。这个环节的利润实在是过于微薄,需要多角度的降低运营费用,需要市民投入提供可用的衣物,需要志愿者免费的投入参与中间服务,甚至需要公共补贴销售和店面的租金。最后,这里产生的现金收入也要给社会公众一个合理的说法。
最终,二手市场,和带有公益性质的二手市场,分别承担了延长衣物生命周期的功能。衣物资源回收利用公司,承担循环利用资源的功能。
而我们的现状,是市场机制运营的资源回收公司,用公益的名义去低成本的获取市民的衣物。这个美丽的肥皂泡,今天是彻底破裂了。
这个故事,没有包装的那么美丽,也不是想象的极度丑恶。我想说,做慈善,就像做好所有的事情一样,都不是一个简单的随手活,真诚的用心投入,才能真正收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