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们眼中,骑手这份工作就像一家商店,在这里留下汗水和时间,换取改变未来人生的资本。
一
早上7点,气温只有13℃。
阳光透过灰色的玻璃,射进这间不足7平米的出租屋,墙上贴着一幅近2米长的印版字画,写着“忍、让、谦、和”四个大字。一张破旧的桌子放着去年过年尚未喝完的白酒,两个黄色的美团送餐箱规整地靠在破旧衣柜上。
此时,正值兰州的初秋。
隔窗远眺,能够看到瘦骨嶙峋的黄土坡,浑浊的黄河自西南流向东北,贯穿整个城市。
躺在床上的王灵斌睁开眼,利索地套上了一件灰色的衣服。
“走了!”
与其同租在这里的还有另外两个美团骑手,他们除了同样的黄色美团安全帽、美团送餐箱之外,小眼睛,单眼皮,黝黑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也是三人共同的标配。
5分钟后,三个人笑嘻嘻地出门,“每天能送40多单外卖,1个月能挣到8000多元,这在兰州已经算是高工资了。”
“虽然过程中可能碰到一些困难,但是只要你肯出力气,就能挣到钱,就能过上好日子。”他们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这对王灵斌尤为重要,作为曾经的建档立卡贫困户,骑手这份工作不仅让他有能力买了辆轿车,而且让他看到生活有了奔头。
二
王灵斌租住的房子在兰州的七里河区,而他的工作站点却是在10公里开外的安宁区。“七里河这边的房租便宜,每个月400元。”他说。
站点坐落在一栋老式居民楼内,透过附近东西纵横的街道,能够看到远处黄褐色的山岭。
王灵斌租住的小屋 | 作者供图
早上9点半,113位美团骑手聚集于此,站长老陈站在居民楼门前为他们开会,抬头望去,王灵斌扎在人堆中平凡至极。
开会所讲的内容主要是安全和准时,虽然老陈日日重复,但骑手们还是听得认真,“你能够感受到那种关心和尊重,听着心里挺舒服的。”
前来开会的骑手们大都没有穿黄色的美团工作服,原因是很多小区和学校不让穿着美团工作服的骑手进入。
起初,小区和学校的这种态度让骑手们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们愿意理解,“送餐的时候车来车往,可能会有危险吧,毕竟小区里有老人和小孩。”
半个小时后,会议结束。王灵斌和其他骑手们跑到了1公里外的金牛街。
金牛街是安宁区的商业中心,也是王灵斌最主要的取餐点,一条长达500米的综合体商业街,街上聚集着各种小吃店、火锅店、奶茶店、服装店、手机店,周边则是兰州交通大学、西北师范大学、兰州城市学院等数所大学。
今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十月份的金牛街,店铺门前大都挂着国旗,喜庆的红色让人精神一震,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舒缓的音乐。
在金牛街的二楼,有很多不足20平米的小吃店,这些店铺的主要销售渠道就是外卖。“之前有一家烤肉拌饭,因为外卖没有做起来,几个月后就倒闭了。”王灵斌介绍道。
王灵斌习惯把车骑到金牛街南侧的一个入口旁,跟一群骑手们在这里静静地等着。
他们几乎没有交流,坐在自己的电动车上,盯着手机。只有接到单后,他们才迅速下车,轻车熟路地去附近小吃店取餐,然后返回送餐。
将近11点的时候,聚集点已经没了骑手,他们基本都在取餐送餐的路上。
下午两点,王灵斌才停下车,在附近找了一家面馆,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一份木须炒面。
油汪汪的炒面冒着热气,分量足有正常炒面的两倍,吃面的时候王灵斌会把嘴里塞得很满,并发出呲呲的声音,“这儿的老板跟我们很熟,知道我们干着活累,所以分量给得很足,油水也多,要不跑两趟9楼就饿了。”
安宁区有很多老小区,爬楼是每一个骑手必备的能力,为了增强爬楼能力,王灵斌甚至戒了烟,“中午吃饭的时候,写字楼的电梯比爬楼还慢,我最高爬过32楼,送餐的时候爬楼没感觉,出来后腿就软了。”
平凡的工作中也有坎坷。
美团的骑手们害怕差评,他们每个人都会节约每一分钟,尽力地去满足用户要求。
“到美团后养成的习惯,我现在跟谁说话都有一种要鞠躬的感觉。”王灵斌把自己温和的性格说成了“职业病”。
同在一个站点的贾腾飞也有这种感觉,“在做美团骑手之前,我就做好了准备,保持笑容、恪守本分。”
在兰州,红塔山的标准售价为8元,但是有个别商店售价7.5元。有一次,用户在标注上表明,“买一盒7.5元的红塔山”,因为送餐赶时间,骑手只买到了8元的烟,不仅被骂,还得到了一个差评。
“那是新手,如果是我,我就自己添5毛。”
送完餐后,有的用户还会要求骑手们帮忙倒垃圾,而骑手们已经习惯了用户的各种“小要求”。
“我们是服务业,那就是服务人的。”
三
骑手们停留在金牛街旁,但很少有骑手知道,金牛街在成为兰州宁安区金融中心前,是当地有名的臭水沟。
在金牛街未改造前,很多拾荒者聚集于此收集垃圾,本地人常用“臭水横溢,尘土飞扬,人不留足”来形容这里。
“我以前在这里收过废品,这里以前就是个臭水沟,街边上有很多酒吧。”贾腾飞说道。
2014年,金牛街经过3年改造,成为了商业综合体,其变化被贾腾飞一遍遍提起。
贾腾飞今年25岁,外表斯文,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他来自甘肃静宁县周边一个村子,高中毕业后开始在兰州打拼,卖过老家的苹果,收过金牛街的垃圾,做过金牛街一家酒吧的总管,最后与朋友投资火锅店失败,欠下了十余万债务。
“我在酒吧当总管的时候,每个月才4200元,现在在美团送外卖,每个月会收入7、8千,这减轻了我很大的压力。”今年3月份,贾腾飞加入了美团。
贾腾飞的弟弟贾涛飞,也是一名美团骑手,两人在同一个站点工作。
因为投资美发工作室失败,贾涛飞同样欠下了十余万的债务。“信用卡、网贷、花呗,每天都有催债的电话。”
经朋友介绍,他在去年9月份加入了美团,并把骑手工作视为一个自我疗伤的方式。“美团骑手这个活能让我不想那些事,送餐的时候,我就想着快点送餐。”
兄弟二人在送餐途中,开始有序地偿还着债务。
据贾氏兄弟的介绍,因为生意失败做骑手的人大有人在,“门槛低,没有风险,只要你肯卖力气,就能挣到钱。”
兰州骑手站点 | 作者供图
美团骑手成为了这些失意者的疗伤之地。
与贾氏兄弟一样,王氏兄弟也来自甘肃的村子,且两家都曾是建档立卡的贫困户。
村子人烟稀少,仅有几十户人家,荒凉的大山沟壑蜿蜒,其背后藏着一排排梯田,种植着土豆和麦子。
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仅能维持生活,饭菜中的肉食只有重要的节日才会出现,逃出大山是他们自小的愿望。
2009年,16岁的王灵斌选择辍学,揣着50元只身北上,他去过北京、天津,看过大门、端过盘子、修过汽车。
两年后,父亲患上了急性咽喉炎,王灵斌从天津急匆匆返回老家照顾父亲。父亲的病康复了,从此以后,王灵斌再也没出过甘肃,但也很少回家。
“因为岁数小,我就在兰州餐馆的后厨打工,1个月1000多元。”餐馆的工作并不轻松,而且工资很少,所幸包吃包住,对生活毫无头绪的王灵斌任劳任怨,起早贪黑地干着。
2016年,王灵斌23岁,村里幼时玩伴陆续向他送来结婚喜帖,他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辞去了餐馆工作,进入了兰州的一家快递公司。
当时这家快递公司并没有固定包裹邮费标准,每一份快递包裹费用,快递公司只收取3元,其它多出的邮寄费都算快递员自己的营收。
早晨7点,王灵斌从快递站点挑快递,之后向派送地送快递,下午2点再返回站点挑快递,再次送快递。
“从早晨7点到晚上9点,不得闲,每天都是累瘫的状态,但是不论你怎么努力,每天也就170块钱左右。”
那个时候,王灵斌从不敢想自己的未来,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怎么在兰州正常生存下去。
2018年3月,他回到出租屋,再次瘫倒在床上。室友向他推荐了美团送餐骑手这份工作。
“室友就是美团骑手,我看他每个月挣得都比我多,我就来了美团。”当了美团骑手之后,王灵斌觉得自己手里的钱多了起来,其中最明显的改变,就是想吃的东西都能买上一点解馋。
今年6月,王灵斌又把他的哥哥王灵武拉到了美团,并告诉他,“在这儿,能改变我们的生活。”
数据显示,2018年,有270万骑手在美团获得收入。全国832个贫困县中,美团外卖骑手覆盖781个,覆盖率高达94%。2018年全年,美团外卖带动67万贫困骑手就业,占总体骑手人数的25%。
仅甘肃一省,美团有甘肃籍骑手23346名,其中5820人是国家建档立卡贫困人员,截至目前,85%的骑手都已脱贫。
四
哥哥王灵武今年30岁,与弟弟王灵斌一样,18岁时便离家打工。他去过湖南、江苏、新疆,进入电子厂,修过大桥,做过拉面师傅。
2015年,王灵武回到兰州,在荣鑫商贸有限公司安装锅炉。“工资按件计算,一天270元。”王灵武并不嫌弃安装锅炉辛苦,只是可惜安装锅炉的生意并非每天都有。
2017年,王灵武把原本的三间房修成了8间砖瓦房,同时也欠下了10万元债务。
王灵武本打算依靠安装锅炉的工资还清贷款,但是他发现安装锅炉的生意越来越少,今年6月份,王灵武几乎没有得到任何订单。
弟弟王灵斌了解了哥哥的情况后,把他介绍到了美团。
对骑手而言,第一个月的工作最为辛苦。由于对周边环境的陌生,王灵武的订单大都需要通过手机导航帮忙,有时候导航会出现误差,有时候派单派到老小区,根本没有门牌号,“当时整个人都蒙了,但坚持就是胜利,干着干着就熟悉了,现在轻松多了。”
如今,王灵武接到订单后便能估测出大概的送餐时间,并根据每次派送的路程规划自己的单数。
“每天50单,一个月下来7、8千。”王灵武对美团骑手的工资很满意,在这里,只要认真干,就会有接不完的活,盖房子所拖的欠款也在不知不觉中少了许多。
除此之外,王灵武每月都会抽出两天时间,回一趟家,看看两个孩子,并陪着5岁的大儿子打篮球。
在小吃店等待拿餐的骑手 | 作者供图
王氏兄弟工作在一起,但是平时两人交流的机会却很少,常常只有在送餐途中,碰面后的喇叭示意。
“下班后,我会把电动车放到我哥租的房子里充电,但我们几乎不聊天,两个人都很累,就想回家睡觉。”王灵斌有些无奈,但在夜晚,忙碌的充实感让他睡得更加踏实。
今年4月,王灵斌按揭买了一辆白色众泰轿车,提车的时候,朋友还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后年结婚,明年我女朋友本命年,我们这里有习俗,本命年不能结婚。”
今年中秋节,王灵斌特意跑到女友家里庆祝,哥哥王灵武看出了弟弟内心的兴奋。
“我不打算换工作,我打算结婚的时候攒下房子的首付钱,我想在兰州定居,不回农村了。”
在王灵武的计划里,骑手这份工作可以帮他还清债务,积累资本。王灵武打算攒到足够资金后,就自己开一家面馆。
贾氏兄弟也有相似打算。
“我要重新开启我的理发工作,每次为别人理完发,我都觉得特别舒服。”贾涛飞怀疑自己有轻微强迫症,每一次睡觉前,他都要看一段类似“挤粉刺”、“割香皂”的小视频。
哥哥贾腾飞也计划着自己的新火锅店,“我们这里有种叫火吧的店,客人可以吃着火锅唱着歌。”
在他们眼中,骑手这份工作就像一家商店,在这里留下汗水和时间,换取改变未来人生的资本。
晚上9点半,金牛街上的店铺陆续打烊,送完餐的王灵斌把电动车送到哥哥的出租屋,在附近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
王灵斌的开车技术并不熟练,神情有些紧张,有人打电话时,他会说自己在开车,一会聊。
汽车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前行,巨大的灯光照亮眼前的黑暗。
作者杨磊,自由职业
编辑 | 蒲末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