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官员李复给另一官员乔叔彦的信史料来源:《四库全书》集类别集,《潏水集》
我从1996年正式投入钓鱼岛归属问题研究,经多年考证,已确证明初始由杨载发现钓鱼岛的流行说法为不确。在我国首次提出隋代航海家何蛮发现钓鱼岛,遂以“距今一千四百多年前中国航海家发现钓鱼岛”为题,首投澳门《文化杂志》,蒙于2011年第81期发表。我将此文影印本在国内向一些朋友散发以扩大宣传并征询意见,经一年传播,未见学界和社会上对此一新论有异议。2012年8月11日,在美国大华府向美洲郑和学会作中国人原始发现钓鱼岛问题专题讲演 [事先,8月2日,中文《华盛顿新闻》报、3日《新世界时报》、《美华商报》、4日《华盛顿邮报》先后刊发新闻报道:将于11日召开“施存龙讲中国人于609年发现钓鱼岛,日本暗窃明夺一百三十七年”演讲会],即是以《文化杂志》发表的该文为底本的。会上还将该文影印本分发给学会会长、《星岛日报 (美东版)》参会记者,及名片上印有“华盛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等听众。事后,纽约市的中文《星岛日报》发表记者报道。2013年春节,我在该文基础上补充内容,以“钓鱼岛早在距今一千四百多年前由中国航海家原始发现 ”为题,交中国中外关系史学会网站发表。该文经再修订,并压缩和分解为两篇:〈中国官方原始发现钓鱼岛求实〉(精简版),6月16日发给中国中央机关理论刊物网站 —— 求是理论网,于6月18日发表,已见多家网站转载;6月22日又发去〈中国官方原始发现钓鱼岛求实(续补)〉,亦随即发表。总之,该文在国内外产生了良好作用,也提高了《文化杂志》的声誉和影响。随后我又提出否定个别学者所谓中国原始发现钓鱼岛于先秦著作《山海经》时代的无名氏,蒙2013年冬季号《文化杂志》以〈钓鱼岛归属论证 (两题)〉一文发表,得以向国内外学术界澄清若干误判的论证。这次所发表的是我新一轮考证的成果。
北宋已有中国渔民在钓鱼岛生产和居住
自中日两国间发生钓鱼岛争议以来,日方声称钓鱼岛本是无人也无主之岛,是他们的臣民古贺辰四郎于晚清1884年“发现”的,他们是先占者,所以是日本国固有领土云云。而我方从20世纪70年代台湾人民抗议开始,到后来中华人民共和国全民和政府抗争。限于当时掌握的史料,我国人则一般都只称明初已原始发现该岛,明中期地图已有反映。在日本人暗地染指之前,中国就有渔民季节性地在岛上开展生产活动。这当然是对的,但只是起码的。笔者不放心也不甘心停留在这些起码的说法上,在解决原始发现的问题之后,接着进一步追究是否在明以前早有渔民在钓鱼岛上进行生产活动和居住的史实,及其何时最早收入我国地图问题。现将笔者考证的新成果简述于下。
笔者在国家图书馆考查到北宋时我国渔民把捕到的鱼在高华屿就地加工晒干处理,从而居住在高华屿的文献证据。有个北宋元丰二年 (1079)进士福建人李复,任官后,写过一封〈与乔叔彦通判〉的信,述及福建的船从泉州港启航经高华屿、鼊屿抵达琉球国航路中提到:
尝见张丞相士逊知邵武县日编集《闽中异事》云:“泉州 [⋯⋯] 自海岸乘舟,无狂风巨浪,二日至高华屿,屿上之民作鲞腊 [⋯⋯] 者千计。”
按《闽中异事》是张士逊任邵武县(今福建邵武县)知县小官时编录的见闻。张士逊后来官至宰相,但该书未能保存下来。此信却转引了该书部分内容,并被收入清乾隆时编辑的《四库全书》中的《潏水集》卷五。这一情况,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却能切中要害地证明当时高华屿即今钓鱼屿虽然是无人岛,但至迟在北宋时就已有我国渔民在渔季泊船搭屋暂住的关键问题,且渔民活动盛况达“屿上之民 [⋯⋯] 千计”。笔者少年时曾见宁波象山半岛上海滨岩石上作大黄鱼鲞需要多天才成的情况。同理,要在高华屿上“作鲞腊”加工,距笔者少年时代将近千年的北宋时代更不可能在当天将鱼虾从船上搬到岛上当天就完成加工并返航本籍渔村,势必要在该岛住上若干天,才能完成从剖腹、加腌到晒干的全过程。因此可证早在北宋钓鱼岛上就有我国渔民在岛上进行生产活动了。谁最先发现、开发、利用和先占不是一清二楚了吗?岂容日本人迟至清末甲午之战前后侵居一下,就妄称他们是对该无人无主岛屿的先占者,因而是该列屿的主人。
钓鱼岛早在宋代就已纳入中国地图
一、从中日争议以来,我国学者到政府部门声明皆只称钓鱼岛从明代开始收入中国版图
直至近年,例如2012年9月25日,北京法制网-法制日报发表的罗欢欣文章说:“钓鱼岛至迟在明朝初年就已列入中国版图。”(2) 同日北京《光明日报》刊载清华大学刘永江在北京大学作钓鱼岛问题讲演文章,第二节中也说“钓鱼岛在明朝就已纳入中国版图与海上防区”。(3)
2012年9月间,中国政府发布的一个关于钓鱼岛官方声明 ——〈钓鱼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白皮书指出:
早在明朝初期, 为防御东南沿海的倭寇,中国就将钓鱼岛列入防区。1561年 (明嘉靖四十年),明朝驻防东南沿海的最高将领胡宗宪主持、郑若曾编纂的《筹海图编》一书,明确将钓鱼岛等岛屿编入〈沿海山沙图〉,纳入明朝的海防范围内。1605年 (明万历三十三年)徐必达等人绘制的〈乾坤一统海防全图〉及1621年 (明天启元年) 茅元仪编的中国海防图《武备志·海防二·福建沿海山沙图》,也将钓鱼岛等岛屿划入中国海疆之内。(4)
二、考得宋代就已纳入中国版图
北宋后期,北方金族侵占北宋首都汴梁 (今河南省开封市) 后,掳了一些开封刻书中心的刻字能工巧匠到山西成立另一刻书印刷中心,其出版的书籍,我们后世称为金平水刻本或平水刻本。其中有一部《尚书注疏》的〈孔氏正义序〉后附有一幅在禹贡九州基础上绘的宋代地名的地图,题名“禹贡九州总图”,东部海域中标绘有“高华屿”。已故当代中国学者苏继庼在校释《岛夷志略》一书中已有引用和评论称:
金平水刻本《尚书注疏·孔氏正义序》后所附〈禹贡九州总图〉,殆我国现存木刻地图最早者之一,图中绘有高华屿,似此名至宋代尚流行也。(5)
按中国传统文化一向以“禹贡九州”代表中国的领土。而高华屿即今钓鱼岛的原有旧名,这已在上述〈距今一千四百多年前中国航海家发现钓鱼岛〉和〈中国官方原始发现钓鱼岛求实〉文中考实。可见北宋时我国已将钓鱼岛收入地图中,视作赤县神州的九州之地。
进入元代继绩收入元代地图中
宋末元初人蔡沈,少年时师从南宋思想家,历仕高宗、孝宗、光宗、宁宗四朝的宝谟阁直学士朱熹。朱熹晚年想注疏儒家经典《书经》即《尚书》。他认为蔡沈父亲蔡元定的《书经》学术功底可承担此任。父子在宦途中一起切磋。先生和父亲去世后,蔡沈承担写作到元代完成《书经集传》。同时代的邹季友又对《尚书》读字作了释音,于是合在一起书名成为《书经集传音释》。该书虽是阐述《尚书》,但在《书图》中也有一幅地图,题为“禹贡九州及今郡州之图”,仍以《禹贡》九州为基础加绘他生活年代的郡州现状,该书序文说该书动笔于宋庆元己未五年即1199年,完成于宋嘉定己巳二年即1209年。图中东南沿海,陆地标绘明州、越州,海中标有甬东山、列港山;再南,陆上标绘泉州、漳州,其东的海中,标有高华岛,但没有标绘澎湖列岛、台湾岛及琉球群岛。[图如附] 我看的是藏于国家图书馆的清光绪己丑十五年 (1889) 十月户部公刊于江南书局的木刻本,1993年中国书店出版线装影印本。(6) 也许别的重刻本的图形会有些小出入,该图上的“高华岛”,无疑就是 “高华屿”。查元代官方对琉球国,也曾武力征讨及和平劝谕过,因此必然航经高华屿即明代所称钓鱼屿。
(宋元)〈禹贡九州及今郡州之图〉史料来源:(元)蔡沈集传 邹季友释音:《书经集传音释》
以上所考,比当前始于明代钓鱼屿收入我国地图的流行说法提前了两个朝代,何劳日本军国主义政客谎称钓鱼岛本是“无主之岛”,并大言不惭地说成是他们的“固有领土”!
对今人注释元代《岛夷志略》所涉及有关问题的质疑辨正
以苏继庼《岛夷志略校释》为例,他在该书注释“彭湖”地名时发挥说:
《隋书·流求传》有高华屿与鼊屿。明代有关载籍亦列有此岛屿名,当据《隋书》入录,惟几皆误为鼋。藤田氏云,高华屿即今花屿, 鼊屿即今奎壁屿。按:今澎湖东岸有奎壁澳,与此相对为奎壁屿。
惜苏先生未能分辨是非,误拾了日本人藤田丰八的错误牙慧,既误了广大后学,又中了一心想窃取高华屿即钓鱼岛为己有的日本狭隘民族主义者玄机。笔者已在前述论文中揭发批驳了,澎湖列岛中的花屿不可能也不应当对号到高华屿。苏在这一注释中还说:“ 此屿 ( 指〈禹贡九州总图〉中的高华屿)附近又刻有补陁岛,疑即今之布袋屿。”(7) 其理由是两者音近。此论值得质疑。按布袋澳在福建东北沿海罗源湾内,从音近加地名沿革考察,似应指浙江东部被称为佛教胜地的普陀山为宜。
苏在注释该书琉球地名中问题更多。
一、他说:“ 此书之琉球, 指今我国台湾。《隋书》作琉求。” (8) 没有提出根据,便把元代的琉球武断为今台湾,是不慎重的。从该书所述内容和元代与琉球群岛打交道的记录看,主要是指琉球群岛而言,有的也混窜入台湾的情况。
二、他说:“韩愈〈送郑尚书序〉、柳宗元〈岭南节度使饷军堂记〉[⋯⋯] 等皆作流求。张鷟〈朝野佥佥载〉作留仇 [⋯⋯]《元史》作瑠求,似皆由其南部有区域名嫏娇而得音。”实际上,韩愈〈送郑尚书序〉、柳宗元〈岭南节度使饷军堂记〉等皆作流求。张鷟《朝野佥佥载》作留仇,都指今琉球群岛,元史则主要混入台湾情节,把流求名源归于台南一处“嫏娇”地方,则是犯了方向性穿凿附会的错误。
三、他说:“冲绳岛既有流求之名,于是明清撰述,在追叙冲绳古史时,每好引《隋书.流求传》中语以实之,而不知其适为张冠李戴也。”(9) 按追溯冲绳古史引《隋书.流求传》中语以实之,是对的,必要的,由于苏先生轻信了日人误导,搞错了前提,自己才是真正“不知其适为张冠李戴也。”
四、苏对《元史.瑠求传》云:
近瑠求则谓“落漈”,按“漈”谓流经台湾海峡的黑潮,土名“沟”,“落漈”谓船只穿经此黑潮而过,土名“过沟”。(10)
此论恐失误。该段传文的完整原文是:
瑠求在南海之东。漳、泉、兴、福四州界内彭湖诸岛,与瑠求相对,亦素不通。天气清明时,望之隐约若烟若雾,其远不知几千里也。西南北岸皆水,至彭湖渐低。近瑠求则谓之落漈。漈者,谓水趋下而不回也。凡西岸渔舟到澎湖已下,遇飓风发作,飘流落漈,回者百一。瑠求,在外夷最小而险者也,汉、唐以来,史所不载。近代诸蕃市舶不闻至其国。(11)
在这段原文中,原作者因不是实践者,只是摇笔杆的,根据传闻而编写,自己就分不清台湾岛与琉求群岛的不同,把两者混在一起。而今释者苏先生又把过琉球海沟的事拿来解释台湾海峡黑潮潮流,以致弄得扑朔迷离。若既然是指台湾岛,三国时吴国已派大规模船队到过“夷洲”即该岛,吴国人沈莹《临海水土记》叙夷洲有记载,元代上一代的宋朝《太平御览》一书还转引过呢,《元史.瑠求传》怎么会说“汉、唐以来,史所不载”呢?“瑠求,在外夷最小而险者”,不指今琉球各小岛,还能把大岛台湾说成“最小”吗?
考我国明清出使琉球国的外交使团对此都有详细的旅行实录。在我国最东早岛屿赤屿与琉球国最西岛屿古米山之间有一条天然分界海沟,因深达二千米,海水呈蓝黑色,故俗称“黑水沟”。航过黑水沟才叫“过沟”。旧时代航海盛行迷信,因此得施行过沟祭海神仪式。清康熙二十二年 (1683) 派出册封使汪楫记载:
二十五日 [⋯⋯] 何遂之赤屿,未见黄尾屿也。薄暮过郊 (或作沟) 风浪大作。投生猪、羊各一,泼五斗米粥,焚纸船,鸣钲击鼓,诸军皆甲露刃,俯舷作御敌状,久之始息。[⋯⋯]食之复兵之,恩威并济之义也。
其后其他册封使徐葆先所着《中山传信录》、周煌所着《琉球国志略》、齐鲲所着《续琉球国志略》、赵文楷所着《槎上存稿》等,也都记录“过沟祭海”神之事。(12) 所以,所谓“过沟”实指过古名的中琉两国分界黑水沟,即今名的冲绳海沟,而不是指航经台湾海峡两岸的黑潮。“黑潮”是现代由西方传入的海洋学名词blackcurrent、japan curren 的中国译名。
【注】
(1) 《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影印本集部别集类第1121册页53。
(2) 载2012年9月25日北京法制网-《法制日报》。
(3) 载2012年9月25日北京《光明日报》。
(4) 中国政府关于钓鱼岛声明:〈钓鱼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
(5) (7) (8) (9) (10) 苏继庼:《岛夷志略校释》,中华书局1981年,页14;页18;页19。
(6) (元) 蔡沈集传、邹季友释音《书经集传音释》,中国书店1993年出版线装影印本。
(11) 《元史》卷二百一十,列传第九十七〈外夷三〉,瑠求(有的书作“琉求”) 传。
(12) (清) 汪楫:《使琉球杂录》卷五,页5,浙江图书馆藏。赵文楷:〈槎上存稿〉,台湾文献丛刊第292种,《清代琉球记录集辑》页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