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国强
书报刊名：《世界军事》2018年十月下，第61～64页
决心意志，是一名军事指挥员最宝贵的品质，它可以创造战机。谁抓住了战机，谁就会赢得先机，最终取得胜利。相反，犹犹豫豫、患得患失，只能贻误战机，丧失先机。拿破仑就有一句名言，“就主将而言，真正之智慧乃在于坚毅之决心。”可见，决心意志对指挥员来说是多么宝贵。但是，这并不等于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盲目决策。世界海战历史上不乏指挥员不切实际的临机决策，导致灭顶之灾的惨败教训。20世纪初，日俄海军在对马海峡的海战，就是典型代表。关于此战，很多文章进行过介绍探讨，本文主要从俄军舰队指挥员角度探讨失利的原因。
海战背景
中日甲午战争结束后，俄国为遏制日本在华势力，联合法、德两国迫使日本向中国归还辽东半岛，为了对俄国的“义举”表示感谢，中国允许俄国修建横穿东北的铁路，并将辽东半岛租借给俄国，整个中国东北处于俄国的势力范围内。心有不甘的日本，联合英国抗衡俄国，并于1904年2月8日，对中国旅顺港内的俄国舰队发动偷袭，日俄战争由此爆发。
旅顺军港内的舰队，是俄远东舰队的主力。战端刚起，俄舰队接连失利。为了扭转不利局势，俄皇尼古拉二世主要从波罗的海舰队抽调力量组建一支特混舰队，待特混舰队与驻扎在旅顺口的舰队会师后，对日舰队进行围歼，彻底取得黄海制海权。这支由38艘战舰和13艘辅助船组成的舰队，被命名为第二太平洋舰队，由罗热斯特文斯基统率，于1904年9月26日起航。
罗热斯特文斯基是尼古拉二世的宠臣，航行途中被任命为海军中将。在他眼里，日本海军不足挂齿。然而，罗热斯特文斯基很快被现实打脸。1905年5月27日至28日，在航行240多天后，就在俄舰队通过对马海峡期间，东乡平八郎海军大将指挥日本联合舰队，摧毁了罗热斯特文斯基指挥的俄国第二太平洋舰队三分之二的舰只，而自己仅损失三艘鱼雷艇，日方大获全胜，史称对马海峡海战，日本称为日本海海战。
俄军舰队惨败的原因固然多样，我们想探讨的是，作为舰队指挥员的罗热斯特文斯基，加速了这场旷世海战的溃败。今天看来，战役前后至少有三次改变第二太平洋舰队命运的机会，但都被罗热斯特文斯基葬送。
第一次：私心作怪
临时拼凑的俄第二太平洋舰队，一出航就一波三折，最困扰官兵的是舰艇燃煤的补给问题。当时，英日是盟国关系，对于这支俄国舰队，英国政府百般阻挠。它一声令下，很多中立国的港口都对俄舰艇关闭了大门。
这么一来，俄舰队燃煤补给受到极大影响。有的国家本想趁机敲俄国竹杠，碍于英国人的面子，只得作罢。德国人胆子比较大，几艘煤炭运输船一路给俄国舰队加煤，但这点补给杯水车薪。而且，一遇到危险，运输船就跑得无影无踪。
在绕非洲海岸航行加煤时，俄舰队遇到了特大风暴，停泊西非港口达喀尔，却被当地人赶走。这种情形下，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就在俄舰队通过凶险的好望角，到达马达加斯加岛时，一个几乎令人窒息的消息传来：驻扎在中国旅顺口的俄国舰队惨败，港口失守。第二太平洋舰队本来希望，与驻扎在旅顺口的本国舰队会合后，再给日本海军致命一击。但旅顺口的失守，导致这支远道而来的舰队将失去最重要的依托。于是，很多官兵都想打道回府。
但是，舰队指挥员罗热斯特文斯基决定继续航行。表面上，他的理由是，军人不能知难而退，要勇往直前。其实，他的真实想法是，想通过这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斗，获得巨大的政治荣誉。退一步讲，他率领的这支舰队如果能安然无恙地抵达远东舰队的母港海参崴，就能为自己积攒巨大的政治资本。因为一支包括38艘战舰和13艘辅助船的浩大舰队，在没有港口补给的条件下，抵达远东母港，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胜利。相反，如果无功而返，那么将无法向俄皇交差。
尽管做出了前行的决定，但罗热斯特文斯基心里非常清楚这支舰队的实力。航行途中的几次演习，舰队打出去几百发炮弹，却很少击中目标。而他的作战对手——日本舰队，在舰队指挥员东乡平八郎的指挥下训练有素，其炮击精确度近乎俄军的三倍。
彼时，如果罗热斯特文斯基能摒除私心杂念，及时向俄皇报告实情，提出保存实力，暂避锋芒的建议，历史将会是另一副面孔。然而，罗热斯特文斯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在他看来，日本舰队虽然消灭了驻扎中国旅顺的俄远东舰队，但俄主力舰队尚在，对日本海军仍有灭顶的压力。于是，他决定进行一场豪赌。
第二次：贸然抉择
第二太平洋舰队原定任务是驰援旅顺港，解除日军的封锁，但得到旅顺军港失守的消息后，罗热斯特文斯基就把安全抵达俄海参崴港作为最终目标了。同时，随着对日本舰队实力的逐步了解，他越来越期望能避开日本舰队的堵截。
且不说临时拼凑的第二太平洋舰队的装备质量明显与日军有差距，单说长途跋涉1.8万海里对水兵的摧残，已让这支舰队战斗力大为缩水。其时，俄舰队水兵个个精疲力竭。当舰队驶到中国上海附近时，俄水兵都很兴奋，长达8个月的航程终于要结束了，再过三四天就可以回家了。然而，又一个决定舰队生死的选择，摆在罗热斯特文斯基面前！
俄舰队从日本海抵达俄海参崴港，有三条海峡可以通过，分别是宗谷海峡、对马海峡和津轻海峡。穿越对马海峡返回海参崴距离最近、时间最快，但风险最大。另外两条航行虽然较远，但相对安全，并且舰队中“乌拉尔”号辅助船还配备功率强大的无线电设备，必要时可与停泊在海参崴的舰队联系，反过来对日军舰艇进行夹击。
也许是回家的心情太迫切，也许是海上200多天的远航太煎熬……罗热斯特文斯基在没有和身边任何人商量的情况下，直接下令开赴鬼门关——对马海峡。
就在俄舰队东调的过程中，日本舰队进行了迎战的充分准备，对舰艇进行维修保养，给水兵休假，养精蓄锐。东乡平八郎判断，俄舰队最可能通过对马海峡，走捷径回海参崴。据此判断，日舰队主力在对马海峡附近和日本沿海集结待机，又在俄舰队可能经过的一些海上通道布雷，组织监视，形成一个庞大的预报网，其纵深达225公里以上。
可以说，正是罗热斯特文斯基的草率鲁莽，再一次把舰队推向深渊。据称，一听到罗热斯特文斯基行经对马海峡的命令，很多军官都很震惊，也很绝望，认为这是自投罗网，还有的人认为，罗热斯特文斯基非常愚蠢，决策武断。但所有的质疑都无济于事，这时舰队已向对马海峡驶去。
为了万无一失，在下令舰队借助夜幕闯过对马海峡的同时，罗热斯特文斯基还下令，所有的舰船实行灯火管制，企图不被日本海军发现。让罗热斯特文斯基崩溃的是，由贵族妇女组成的医院船公然违抗命令，灯火通明地航行。这等于是自我主动暴露！一直在对马海峡附近巡逻侦察的日本侦察船，很快发现了医院船。随后，俄舰队也完全暴露。
一场海上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这支本身就极度虚弱的舰队，与灭亡仅有一步之遥。
第三次：刚愎自用
第三次机会的丧失，是压倒第二太平洋舰队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进入对马海峡后，罗热斯特文斯基为了确保舰队安全，经过慎重考虑，下令所有船只保持无线电静默。应该说，这一决策是对的。那时电子侦察还不像今天这样发达，如果不是抵近侦察，浩瀚大海隐藏一支舰队还是比较安全的。
然而，由于医院船未执行灯火管制的命令，很快被日本侦察船“信浓丸”号发现。这让日本人极为兴奋。“信浓丸”号立即上报指挥部。这时，天已经亮了，浩浩荡荡的舰队，几乎裸露在日军的监视之下。“信浓丸”号持续跟踪观察，源源不断地将俄舰队的数量、航线、位置、航速等重要作战数据上报。同一时间，“信浓丸”号强大的无线电信号，也被俄舰队侦察得清清楚楚。
按照正常思维，俄舰队应及时制止日本“信浓丸”号的侦察。同时，俄舰队已经暴露，再保持无线电静默已毫无意义，只能影响指挥，束缚舰队各舰之间的通联。明智的做法，应该在第一时间对日本“信浓丸”号进行干扰，或直接攻击。很多舰长强烈建议，阻止日侦察船肆无忌惮地侦察。但是，罗热斯特文斯基却奇怪地下令不予理睬，也不让舰队阻止日舰侦察发射信号。也许在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对日舰仁慈一点，不主动挑事，日舰或许能“放他一马”。
罗热斯特文斯基的这个决定，帮了日本海军大忙，东乡平八郎获得了俄舰队的具体情况，迅速调整兵力，及时组成舰艇编队，全面做好迎敌准备。大难临头，罗热斯特文斯基仍一意孤行，继续冒险前进。
生死存亡时刻，几位舰长联名建议罗热斯特文斯基离开对马海峡，改道驶向海参崴，但被断然拒绝。最终，日海军舰队的密集炮火，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俄舰队匆忙反击，但为时已晚，舰队很快被日军打散，有的舰艇沉了，有的舰艇被俘，有的虽然侥幸逃脱，但却被追赶上来的日舰再度绞杀。
激烈的战斗中，罗热斯特文斯基所在的指挥舰被打沉，身负重伤的他被转移到“乌伊鲁”号驱逐舰上。不料，该舰出现故障，动弹不得，他又被转移到“鲁莽”号驱逐舰上。本以为能杀出重围，结果日舰再度围堵。面对强大的日舰，“鲁莽”号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缴械投降。此时，停留在海参崴港内的数条战舰，不敢贸然前出支援，眼睁睁看着罗热斯特文斯基率领的舰队溃败。
战后的统计数据表明，是役，50多艘俄舰艇被打得落花流水，俄军阵亡近5000人，被俘6000多人，损失吨位20多万吨，最终逃到海参崴的只有三艘舰艇，日本海军伤亡仅700余人，损失三艘鱼雷艇共300吨。
最悲哀的是，大名鼎鼎的罗热斯特文斯基海军中将躺在担架上，当了日军的俘虏，之后被遣返回国，受到了军事法院的审判，被判10年监禁，最终死在狱中。而日本联合舰队总司令东乡平八郎，由于战功卓著成了日本军人眼中的战神，还被晋升为海军元帅。
日俄海军角力，受损最严重的却是中国。此后，俄在中国既有的利益萎缩，换来的是日本对中国主权和领土的进一步蚕食和控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