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东方出版社《易经文明观：从易学到国际政治新思维》，2017年5月出版
文／成中英，黄田园
【摘要】理想的中美关系可以是：相互激发，相互补充，相互带动。中国世纪更多地体现在人文、美学上，而美国世纪体现商业、科技、利益。科技、商业都是生活方式， 是一种资源、方法，艺术、人文则具有一种生活价值、终极价值，中华文化更具有一种艺术、人文理性。
成中英: 2008 年我和《美国世纪的终结》作者约瑟夫奈先在夏威夷见面探讨了 《易经》，那次探讨过软实力、巧实力。你先概括一下《美国世纪的终结》这本书吧。
黄田园: 约瑟夫教授这本书主要是针对美国上层，美国智库的思想家和大学教授，他们现在热衷的话题之一，也就是“美国世纪是否要终结了？”。在这个问题上，有着很多不同的观点。比如：“是不是因为中国的崛起导致了美国世纪的终结？”、“中国的崛起是不是也有可能延缓美国世纪的终结？”，当然，约瑟夫也提到了如何继续维持美国霸权的问题。
另外，那次约瑟夫教授到夏威夷演讲，他跟阿米蒂奇共同提出 “巧实力” 这个概念，指导美国接下来的外交政策，所以夏威夷在战略上是很重要的。美国最新的外交政策，有的时候就是在夏威夷提出的。
成中英：我也一直很看重现在的权力概念。比如说中国是靠传统社会这种关系结构来解决问题，那么就要强调中国的关系软实力，中国的关系结构、 关系体系，包括家庭、宗族的一种力量。孙中山就是利用中国人之间的宗族、乡土、同乡、 侨社等社会关系发起的革命运动。
黄田园：我们在夏威夷还可以看到当年孙中山革命运动的一些侨胞社会的力量， 这也算抚今追昔，夏威夷这个地方很有意思。
成中英：回想 2008 年我和奈的夏威夷谈话，他一直在说虽然美国面临着很多危机、 很多挑战，但美国是用它的力量来维护现有的一种权力。
黄田园：我觉得您说的很对， 从我个人同奈教授的交往经历来看，我感觉如果用中国话说， 他是一个很有忧患意识的学者，或者说具有美国式的忧患意识。
成中英：他对美国的兴亡的探讨的确体现了一种很强的忧患意识，他对美国霸权的认识也非常清楚， 有很深刻的历史认识在里面。现在有很多人说 21 世纪是中国的世纪，中国发展起来了，拿破仑也曾经说过中国是一个睡狮，这个睡狮醒过来之后应该很大， 但它是一个可爱的狮子， 而不是可怕的狮子。
中国的可爱体现在什么地方呢? 18 世纪前，中国向外传达的都是理性主义的思想，比如美好的艺术作品。中国是一个很文明的国家， 修养、 艺术造诣很高的国家，那时候西方对中国的认识更接近于对中国文化的认识， 之所以说中国可爱，是因为她带来更多的文化复兴、 文艺复兴。这个就对世界有贡献，贡献，不必要像今天的美国一样拥有十条航母，上万核弹头。
黄田园：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中国的复兴对西方既是一种挑战，也是一种机遇。如果讲挑战，就是说中国的复兴向西方展示了一种不同于西方霸权的国际政治理论，促进世界文明趋向于和谐相处，打破了西方霸权理念的一 “说” 独尊，这是一种所谓的挑战。
如果一些思想狭隘的人认为这是一种挑战的话，同时在我们看来这也是一种机遇，因为如果当维持霸权的人，感觉到维持世界霸权的成本大于收益的时候，也就是维持霸权对他们自己来说得不偿失， 这时候他们就会去找到另一种世界观， 另一种如何促进世界和谐，如何能让自己和世界互利共生、 友好相处的生活状态，这个对他们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机遇，阻止了他们真正的衰落。
成中英：很对， 就中国自身的发展来说，中国显然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危机感， 这种危机感从鸦片战争持续到今天，中国知识分子和历史学家不会忘记: 为什么拥有一个庞大、文明、灿烂的过去的中国会衰落？在短短几十年内沦为半殖民地? 中国人都有责任使我们的古老文明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鸦片战争之前， 中国并不是最强的时候， 我个人认为， 清代对中国历史有负面的作用， 而具有积极意义的还是汉唐。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其自身比之前发展得更好， 农业经济发展，社会兴旺， 政治清明，文化发展活跃，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国防的加强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外族的、 北方的部落民族对中原造成的一种压力， 让中原不得不加强边防，最后， 因为中国内部的活力，才能够重新开辟西北方。
汉王朝把王昭君嫁出去，希望能取得一时的平安， 最后成功反击并扩大了版图。唐代也是一样，因为充分吸收外族文化，极大增强了影响力，现在中国上升的气势庞大， 可能会影响到外国心理层面， 自然可能形成了冲击。 即使如此，中美竞争也并非必然事件， 因为中国并不是要和美国去对抗，美国的衰落是因其类似罗马， 罗马衰败主要是因为内部的腐化，雅典的问题则主要是在于外部太多的殖民地分散了力量。
中国振兴是中国人的机遇， 中国人有这样一种使命感，一种忧患意识， 一种危机意识， 想要把中国恢复到原来的强盛时期。 当然现在的中国内部还需要整顿，比如反腐、 反贪就是要改善中国的内部环境。 美国的危机感则大多来自海外， 因此它要广结盟友， 挑衅“对手， 但是这种挑衅只满足了自私、自我发展的欲望，而没有考虑到真正全球性的发展。
从这一点来看，美国是不是像第五世纪的雅典? 雅典在第五世纪成为整个古代世纪最强的国家， 但它有两个顾虑： 一个是殖民地的占有， 另一个需要结盟去对抗其他强国，同时存在的斯巴达算是它的竞争对手， 斯巴达也在搞联盟。
黄田园: 您的意思是随着自身的扩张，雅典有点鞭长莫及， 同时又树敌过多？
成中英: 雅典和斯巴达之间存在争夺殖民地的利益竞争，战争的开始是雅典胜利了，为了使斯巴达彻底灭亡而无法复国， 雅典人继续派大军攻打斯巴达， 但斯巴达以静制动， 反而最终征服了雅典，苏格拉底实际上是被斯巴达政权杀掉的，这个很有意思，下次和奈见面的时候， 我就要问他: 美国的问题是不是与雅典类似，是不是因为殖民太多反而鞭长莫及?
黄田园: 您的意思是说， 雅典因为殖民扩张导致树敌过多，成本过高，最后崩溃了，美国的情况与之类似？
成中英: 肯尼迪在 «大国兴衰» 里并没把美国比作雅典，他认为美国最后的问题是经济和军事的不平衡， 但其实是可以以雅典历史为鉴的。
黄田园: 能不能再从中国哲学文化的角度对这本书做一个评价?美国世纪和中国世纪会有什么区别? 假如会有中国世纪的话。
成中英: 中国世纪是一个经济很繁荣的世纪， 但也是一个可爱的文化世纪，中国人一旦生活好了， 有机会了，我们的人文教育和礼教可以受到更多的重视，这时候就会恢复 “诗教”，也就是中国人最强的时代。
黄田园: 就是崇文重乐，诗歌的民族。
成中英：这个世界会有更多的文化气息， 更多的文艺气息， 更多中国人的艺术气质，假如是美国世纪的话， 则更多的是商业气息，更多技术气息， 跟技术挂钩， 跟商业挂钩，两者是不一样的。
黄田园：美国世纪是更多地跟科技、 商业这些挂钩，这也是我们正在经历的时代， 中国世纪则更多体现在人文、 艺术价值的彰显， 中国文化对世界的贡献也主要体现在这儿，中国的复兴，对西方来说既是一种挑战， 也是一种机遇。
成中英：双方 “机缘论” 就好了，虽然中国国民收入总值是高了， 但平均到每一个人又很少， 所以中美两国仍处于不同层次， 无法在同一层次进行比较。
黄田园：美国衰落和中国有没有关系? 中美之间是什么关系?是相互促进的关系， 还是中国导致了美国的衰落?
成中英：我认为不会是负面关系，而是相互激发， 现在美国民间也在学习中国， 中国人学习美国，要尽可能地吸收，但是最后自己要有一个认同，特别是儒家、 道家传统的认同。总之，中美之间是一种大型的互补关系。
黄田园：相互激发， 相互补充。
成中英：还有相互带动。
黄田园：很好，这三个词很好地概括了中美文明的关系: 相互激发，相互补充， 相互带动ꎮ。 小结一下: 第一个是雅典和斯巴达关系问题， 您提出了要重视雅典过大扩张所导致的衰落， 约瑟夫・奈不一定注意到这个问题。第二个就是奈讲的软实力，您提出 “道德力”，中国可以用这个来影响世界。第三个是您认为中国复兴不是导致美国衰落的原因，中美之间可以是相互激发、相互补充、相互带动的关系。
成中英: 对，美国的衰落不是因为中国， 美国面临着自身真正的危机，“911”就是一个，不知道将来这个趋势是怎样，但我认为中国会帮助美国的。
黄田园: 这属于互相补充，还有您的第四个重要观点， 就是从哲学的角度上看， 中国世纪更多地体现在人文、 美学上， 而且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会更加重视这一点，并能传播出去，而美国世纪更多地体现商业、 科技、 利益这些东西， 从哲学角度上看， 人文艺术和商业科技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成中英: 科技、 商业都是生活的方式， 是一种资源、 方法，艺术、 人文则具有一种生活价值、 终极价值，中华文化更具有上层的一种艺术、 人文理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