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苦难更深重的爱情——读《夹边沟记事》之“李祥年的爱情故事”
夜里我已经读得眼睛生疼,而“李祥年的爱情故事”是昨天晚上在车上读完的。读到文末,李祥年说还与俞淑敏在兰州有过几次相会……
昨天那个时候,我有点不愿再往下读这本书了。《夹边沟记事》是流放到夹边沟的没被饿死活着出来的右派们的口述,在众多人关于饥饿与死亡的挣扎之间,有李祥年这么一个人却说出了一段与夹边沟有关的爱情故事,仿佛是很不搭调的。
那个年代的爱情,要么是革命的,要么是冲破禁忌的。而“右派”是不配拥有爱情的——不只是不配,还会连累被爱的人。
李祥年的爱情没有什么革命色彩,不过是一场师生恋引发的爱情。李祥年看上了早熟而丰满漂亮的俞淑敏,俞淑敏看上了飒爽英姿的篮球裁判李祥年。这样的剧情放在当代都市言情剧里,也就平淡无奇了。除非这其中有阴谋。
李祥年和俞淑敏没有什么阴谋,有阴谋的大约是那个年代的当权者,以及那个难过的年代。但李祥年只是低估了他对俞淑敏的感情,也低估了后来考上了北师大的俞淑敏的坚定情操。正式因为李祥年对俞淑敏越来越强烈的朝思暮想,想着她柔软的身体,才使他在同伴们逐渐死去的夹边沟活了下来,并且苟且偷生,为了活下去不惜嫁了个寡妇,为了活下去不惜找一切机会偷东西吃。
用一句伟大的话形容:为了他那带着欲望的爱情,他死皮赖脸地活了下来,坚持到了四十多岁,在十九年后与俞淑敏在天津相会,又在兰州的旅馆里买足了面包,抛弃了一切其他念想,两个人过了三天三夜比夫妻更甜蜜的日子……
那时候,李祥年早一句风华不再,成了个“穿着一身农民的黑棉衣”的县体委干部,而俞淑敏却更加地成熟美丽,用他的话说:
十九年了,十九年辗转于大西北的劳改农场、劳教农场和贫瘠的农村,我一句没见过这么高贵这么漂亮的女人了。
——他们显然在容貌和社会地位上,已经不是当初的合情合理了。但俞淑敏仍然向当初那样义无反顾,虽然已经嫁作他人妇。我能够想象到他们十九年后一次次相会时那真正的“翻云覆雨”,是真正的爱情。
今天,李祥年如果还活着,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了。他说,“仍然时时想念着她,没有一时不想她”。
如果爱情还值得被赞美而不仅仅被享用,那么爱情就应该是不可被任何压抑住的,包括岁月、身份、社会道德、家庭伦理、责任,以及容貌几容貌的变迁。
如果我还相信爱情是可以被赞美的,而不是街头随意流连的年轻情侣所能指代,更不是虚构文字及影视作品中的极度世俗、极度夸张、极度动容,符合一见倾心却不是轻易获得又轻易抛弃轮换的,那么——爱情仍然是被最深重的苦难更应该被铭记和被怀念的。
在我差不多不关注和不知道文字和真正的爱情的真实性的时候,我仍然坚信李祥年和俞淑敏的爱情是最真诚的,配的上“伟大”二字。
但我又只能对此遗憾而有悲伤:无论故事描绘得有多么接近真实,无论我们多么为之动容,这个爱情已经成为了故事,已经被四十多年前埋在巴丹吉林深处的夹边沟劳改农场的黄沙逐渐掩埋,当事者或老或亡,一切不会重复。(严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