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六条妃子的人物形象分析
在《物语》里的众多女性形象中,六条妃子无疑是既悲哀又恐怖的一个。她的悲哀在于误把源氏的“逢场作戏”当成爱情,以“飞蛾扑火”般的投入,换来的却是“始乱终弃”的结果,这怎不令自视甚高的六条妃子悔得“肝肠寸断”?恐怖的是她的热情遭遇寒流后,便由爱转恨,奇怪的是她的恨不是指向源氏,而是指向其他与源氏有瓜葛的无辜女性。通过“生魂附体”,咒死天真单纯的夕颜,害死源氏并不甚爱的“发妻”;死后她的“魂灵”又附身于后来成为“正夫人”的紫姬,令其大病一场,终于两年后逝世,而后还逼得年轻貌美的三公主削发为尼。紫式部通过这一系列令人毛骨悚然的幻想故事,成功地塑造了一位因爱而“走火入魔”的女性形象,让我们透视了一个深藏在温文尔雅背后的疯狂的灵魂。
六条妃子,出身名门,端庄娴雅,姿容绝世,素以京都才女著称。她16岁嫁与皇太子成为“太子妃”,如若不是皇太子英年早逝,或许她可以登上皇后宝座。可无奈命运多舛,皇太子不幸早逝,落下她和女儿斋宫,这期间的世态炎凉只有她自知。聪明美丽的她虽则成了“未亡人”,但凭着她的美貌与才华,依然是许多贵公子追求的对象。她本来也可以置这些公子哥儿的追求不顾,凭着太子妃的身份骄傲而自尊地活着,专心致志地教养自己的女儿,把自己的前程寄托在女儿身上。可是,美貌多情,才华横溢,又正值盛年的“太子妃”终没有抵得过源氏的“爱情”攻势,终于投降缴械,放下自尊顺从了源氏。想不到的是她的“陷落”之时也正是源氏想“抽身”之时,源氏“先热后冷”的态度转变让自视甚高的六条妃子猝不及防,难以招架,情感失重产生的惯性让她身不由己地跌进“情网”里不能自拔,正如她自己沉吟的“身投情网襟常湿,足陷泥田恨日深!”。
六条妃子陷入这种不良情绪不能自拔之时,恰巧又与源氏的“正夫人”葵姬发生了“撞车事件”。眼见得葵姬乘坐装饰华美的车辆,侍从们不可一世地冲到自己的前面。源氏对自己的夫人态度郑重,连他的侍从等也跟着对“正夫人”肃然起敬。相形之下,她六条妃子乘坐着装饰破旧的牛车,车上的架辕又被葵姬的车子撞毁,只好将架辕架到别人的车后面方可站稳。在众目睽睽之下,处境实甚狼狈,这令妃子倍感羞辱,痛心之极!心想:“何必来此呢?何必来此呢?”。正在懊恼之际,又见源氏路过她身边时并没有驻马回头望她,而只是耀武扬威地扬长而去。六条妃子觉得这一见比完全不见更加可恨,不由得伤心之极,回想起自己的命运身世,暗自吟叹道:“仅能窥见狂童影,徒自悲伤薄命身。”
这次“撞车事件”的遭际,大大伤害了六条妃子的自尊心。自此之后,六条妃子痛苦懊恼,闭门在家,每日迷离恍惚,似睡非睡,呈现精神失常状态。正赶上葵姬要临产,身体虚弱,便出现了传说中的“魂灵附体”现象。以现在的观点看来,这纯属子虚乌有,但在我国古代“魂灵附体”的传说很多,我国的《红楼梦》、《聊斋志异》里面也有类似故事的记载。虽然六条妃子在家“迷离恍惚,似睡非睡,精神失常”与葵姬生产小孩时不幸亡故并没有必然联系,但据《物语》里讲:原氏亲眼目睹了六条妃子“魂灵附体”借葵姬之口和他说话的情景;而六条妃子也感觉到自己的“魂灵出游”带回了葵姬枕边的“芥子香”,总之,大家都认定葵姬是被生性爱妒忌的六条妃子所害致死。葵姬去世后,六条妃子写诗慰问也不被源氏理解,源氏认为她是“背后害死人,当面又装好人,假仁假义,甚是可恶!”可是这“生魂害人”之事或许只能算是人的“潜意识”里的活动,或许六条妃子本人并不自知。不管怎么说,自此之后,六条妃子,不但受到源氏的冷落,更是要承受世人的讥评,再也无法在京都待下去,只得陪女儿斋宫下伊势修行去了。
六年后,修行任期结束,母子俩再度回到京城。六条妃子修理了六条旧邸,母女俩深居简出,恬淡度日。终未再与源氏重叙旧情,并发誓让女儿“以处女终其身”。她不久得了重病,匆忙落发出家。源氏得知消息后,才赶过来探望。六条妃子还是将女儿的将来托付给了源氏,并恳求源氏千万别对女儿再动邪念。七、八天后,六条妃子结束了她仓皇而波折的一生。源氏安排了她的丧葬佛事。收斋宫为义女。源氏对六条妃子虽然算不上多爱,好歹他心里明白是他的“荒唐”才导致了她的“疯狂”,心底里对六条妃子还报有一定的歉疚之心,而后他果真没有再去“引诱”斋宫,而是认真履行了六条妃子的遗言,履行了义父的职责,后来还扶植斋宫作了“冷泉帝”(源氏与藤壶之子)的皇后,即以独爱秋景著称的“秋好皇后”。
对于爱情所抱的态度,人们的心态会各有不同。我这里可以将六条妃子与明石姬好有一比,首先她们两个在才气方面有些相似之处,所不同的是六条妃子出身高贵,自视甚高,而明石姬自小生长在“山野”之地,为人谦和,虽然她是在源氏“发配须磨”时与之相遇,又为源氏生了女儿,但她并不以此为资本去逼迫源氏,而是情愿不进京滞留在原来的住处,依然过她原来的简朴、清静的日子。这种平和、谦让的处事态度不仅受到世人的好评,也受到源氏格外的垂爱和怜惜,最后终于成为淡泊幸福的皇后之母。有人评论说明石姬是城府极深的女子,懂得“以退为进”的计谋,我看未必有这么复杂,她一个平凡的女子,既不读“兵法”,又不与外界交往,何来的“计谋”?我想她只是一个有自知之明,为人谦和,通情达理的女子罢了。她给于源氏的爱属于奉献型的庸常女子的“凡人之爱”。
另外,我感觉还可以拿六条妃子与藤壶好有一比,藤壶与六条妃子同样出身高贵,同样比源氏年长,同样是发生了“乱伦”之恋,但是两个人对待爱情的态度上截然不同。藤壶皇后虽然也是性情中人,但她对源氏的追求一再采取退避和拒绝,后来甚至以死相抗,而源氏对她始终如一,刻骨铭心,念念不忘。虽然藤壶对源氏的“冷酷”令源氏痛苦不堪,但源氏最终会明白其良苦用心的。藤壶难道对源氏的苦苦“索爱”一点不动心吗?事实恰恰相反。正因为面对的是一份沉甸甸的感情,藤壶才会更加坐卧不安,她想到的不是“苟且偷欢”的快乐,而是她所爱的人的平安。试想:她在作出这样的“拒绝”时内心就没有过“斗争”吗?最后她为了阻止源氏的痴迷和胆大妄为,以确保源氏的安全和太子的顺利即位,以死相抗源氏的“索爱”不能凑效之后,不得不毅然决然落发为尼,遁入空门,情愿自己孤独地伴着青灯度日。她的这种毅然决然的决断令人震撼,她的“冷酷”里面隐含着真爱。她的出家不是如六条妃子那样的对爱情的绝望,而是被源氏的爱情所逼,藤壶虽然也曾犯下了“罪错”,但她后来表现出的掌控感情的自制力和牺牲精神是令人钦佩的,藤壶之爱可以称得上为“天使之爱”。
在整篇《物语》中,六条妃子的确是令人难忘的一个女子,读后对她厌恶同情二者皆有之。爱情原本没有错,六条妃子也许原本命运不济,活得太过寂寞了,太过压抑了,一旦遇上源氏的“爱情攻势”,便心绪激动,难辨真伪,一脚跌入爱情的“陷阱”里不能自拔。都说是:“女追男隔层纸,男追女隔层山”,然而,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如果爱的太过主动,太过执着,太过热烈,是会让男人望而生畏的。更何况这种强烈的“独占欲”就产生出了强烈的“妒忌心”和对其他女性的伤害。再说,爱情不是单方面的行动,不是单方面的“占有”,而是男女双方之间的情感的互动过程,只有双方真心相爱才会有快乐可言。源氏本不甚爱六条妃子,他们之间只能算是一场“爱情游戏”罢了,在这场游戏中“谁先动心谁会满盘皆输”早已成了定局。但六条妃子欲罢不能,还是一味地追索、逼迫、妒忌,甚至“追杀”,要知道她的这种做法只能进一步增加源氏对她的轻视心理,她受到世人讥评也就在所难免了。无怪乎有人称六条妃子之爱为疯狂的“魔鬼之爱”。
在紫式部笔下,其他的女子大都是表现出隐忍退让,将内心的痛苦深埋心底,让自己像花儿一样悄然地枯萎凋谢,读后不由得让人同情和叹息,唏嘘不已。唯独六条妃子,她仿佛在灵魂深处在进行了一场“殊死的搏斗”,从而让她的个性得到了充分的张扬。不幸的是她的矛头指向的是其他的无辜的女性,她让其他的女性在不幸中愈发不幸,她身不由己地变成了“间接”的爱情“杀手”。六条妃子,一个极其优秀的女性,却一生没有得到过爱情,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是可悲的和令人同情的!可是,她的一生又是在和其他的女性斗争中度过的,甚至还一直延伸到死后的若干年,从这个意义上讲,她又是可怖的和令人厌恶的!她无论现世还是来世,她身化厉鬼,也要伤尽源氏的其他所爱之人,企图将源氏“独占”的欲望是如此的强烈,她的这种执著的“占有欲”是令人震惊和毛骨悚然的。可是,试想一下,这些不幸被她视为“情敌”被她“诅咒”和“赶杀”的女性,无论是源氏爱的和不爱的女人们,她们又何罪之有呢?
六条妃子,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很像是一个因爱而疯狂了的精神失常者。失常状态下的精神活动或许恰恰又是另一种真实的反映。紫式部通过对六条妃子这样一个特殊人物的心理描述和刻画,让我们透视了一个千年以前因爱而疯狂的痛苦灵魂。这不能不说这是源氏之爱的又一悲剧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