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贵族老爷的马被盗了。第二天他在所有的报纸上都刊登了这样一个声明:“如果不把马还给我,那末我就要采取我父亲在这种情况下采取过的非常措施。”威胁生效了。小偷不知道会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不过他想着可能是某种特别可怕的惩罚,很害怕,于是偷偷地把马送还了。能有这样的结局,贵族老爷很高兴。他向朋友们说,他很幸运,因为不需要步父亲的后尘了。
“可是,请问你父亲是怎么做的?”朋友们问他。
“你们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做的么? 好吧,我告诉你们……有一次他住旅店时,马被偷走,他就把马肚带套在脖子上,背着马鞍走回家了。如果小偷不是这样善良和客气的话,我发誓,我一定要照父亲那种做法去做!”
(杨宗建 唐素云 译)
选自《小说界》1982年第3期
【赏析】 马被盗, 主人极其郑重地登报声明, 不把原物归还,必将遭受严厉惩罚。作贼者心虚,出于畏惧而偷偷地把马送还。这类趣闻在生活中也时有所闻,主要用来讽刺那可笑的小偷。而契诃夫把这类趣闻写成小说,讽刺的对象不是小偷,而是马的主人贵族老爷。笑他的威胁恫吓只是银样蜡枪头,一种虚假的贵族威势; 笑他自诩父亲当年马被盗后的狼狈相,“背着马鞍走回家”;笑他阿Q式地庆幸自己,不必“步父亲的后尘”了。
这篇三百来字的小说,不仅笑料多,短小的篇幅似乎盛装不下似的;而且寓意深,令人在笑中深深地思考:为什么不把被讹诈的小偷作为笑的对象,而把矛头指向贵族老爷? 为什么贵族老爷要虚张声势,惹人耻笑?为什么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愚蠢还是以玩笑掩饰窘困?
小说结尾,这位老爷临了还在耍威风,说什么小偷要是不把马送还,“我发誓,我一定要照父亲那种做法去做!”这话看来只是逗人发笑的玩话,其实不然。契诃夫写于19世纪80年代,当时农奴制度早已废除,贵族特权大大削弱。这位贵族的父亲失马后的窘态,足以证明贵族老爷早已日趋没落,可他们的传统的封建门第观念和特权意识仍然存在。他这“发誓”并非有口无心地耍嘴皮子,虽然自欺欺人,却是当真说的,以为“我发誓”了,必能称心如意,万事大吉。巴尔扎克的《古物陈列室》里的老侯爵要儿子发誓做骑士,是个背时的没落贵族;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里的奥布郎斯基,把家庭搞得乱糟糟的,是个玩世不恭的没落贵族;契诃夫笔下的这一个,可谓既背时又玩世不恭的没落贵族。
契诃夫以讽刺手法和幽默语调,揭露贵族老爷的传统心理与现实生活的矛盾,外表与实质的矛盾,寥寥数语,活生生地刻划出他那色厉内荏的滑稽形象。结尾强化主题,要让人们笑着与过去告别。
一则趣闻,可以写成随笔,散文,故事,笑话.经过大师的提炼和概括,它成了小小说。它以突出人物、力求传神为主要任务,同时,为此而设置悬念,以白描手法构筑小情节和小场景;并符合现实主义小说细节的真实性和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要求。这篇“微型小说”从微型的特点和要求来看,它确是名副其实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