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鲍照
仙鼠伺暗,飞蛾候明,均灵舛化,诡欲齐生。观齐生而欲诡,各会性以凭方。凌燋烟之浮景,赴熙焰之明光。拔身幽草下,毕命在此堂。本轻死以邀得,虽糜烂其何伤!岂学山南之文豹,避云雾而岩藏。
——《鲍参军集》
〔注释〕 仙鼠:蝙蝠的别称。 均灵舛化:都是生灵而禀性各异。舛(chuǎn):不齐,相违背。 诡欲齐生:一样活着,但欲望不同。诡:异,不同。 各会性以凭方:意为根据各自天性而采取生存方式。 燋(jiāo):引火物,火炬之类。 熙焰:光明闪亮的火焰。 文:通“纹”。
〔赏析〕“飞蛾扑火”这一小小的生物现象,古人诗文颇多吟诵,通常是贬抑居多。晋支昙谛《赴火蛾》说:“愚人贫身,如蛾投火。……纷纷群飞,翩翩来翔,赴飞焰而体焦,投煎膏而身亡。”描写穷形极相,其比兴意义是不自量力,自取灭亡。对飞蛾也有同情的,最脍炙人口的要数唐张祜《赠内人》中两句诗:“斜拔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写宫娥救飞蛾,物伤其类,同病相怜的感情细腻真切。立意与上述迥异,褒扬飞蛾而赋予崭新含义的,当推鲍照这篇小品赋。
文章首先点明飞蛾“候明”特征。巧妙的是以蝙蝠对举,概括提炼出人世间“伺暗”与“候明”两大基本品性。“伺”字、“候”字下得凝炼。一则见阴险窥探,蛇虺居心;一则见翘首企盼,坦荡胸怀。两字分明划出了善与恶的心态界限。接着勾画飞蛾“候明”的具体行动。“凌”、“赴”二字显出飞蛾追求光明的气势和气概。“拔身幽草下”,暗喻处境地位的微贱,织入了作者“自惟孤贱”(《谢解禁止表》)的身世之感。飞蛾的勇敢行动,竟遭致“毕命”的悲惨结局,言外有万千感慨。最后对飞蛾的热情讴歌。为了获得光明而“轻死”,不啻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无畏精神。“虽糜烂其何伤”,没有丝毫低回哀伤与后悔情绪,使人联想起屈原为国赴难“虽九死其犹未悔”(《离骚》)的献身精神。作为呼应,结尾另用身披锦绣的庞然大物“文豹”与飞蛾对照。作者本意是借喻逃避现实、洁身自好的隐士,实则用以指那些养尊处优、懦怯贪生的贵族也很贴切。这一正一反、一小一大内涵极为丰富的强烈对照,蕴含着作者的鲜明爱憎。《飞蛾赋》本质上是一阕感情炽热昂奋的飞蛾颂。
鲍照《拟行路难》诗表示:“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建功立业的渴望溢于言表。无情的现实使他理想破灭,最后死于乱军之中,赍志以殁。赋中倾注了他满腔愤世嫉俗、抑塞磊落的不平之鸣,读来弥觉新鲜警动。后世志士仁人也常以飞蛾精神自勖,显示了文章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