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内容
孩子王法提克·丘克罗博尔迪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新念头: 河边上放着一根做桅杆用的娑罗树树干,他决定带领孩子们把它推走。
孩子们一想到那根树干的主人在丢失了他急需的东西后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就一致同意了孩子王的提议。
正当孩子们勒紧腰带准备推树干时,法提克的弟弟马孔拉尔却铁青着脸坐到了树干中央,这个举动使孩子们大为不快。
一个男孩走上前,忐忑不安地推了他两下,但他却纹丝不动。这个早熟的哲学家默默地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游戏。
法提克冲上前对他弟弟吼道:“看我怎么揍你!马上给我下去。”
马孔拉尔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在树干上坐得更稳了。
在这种情况下,法提克为了在众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尊严,本想立即给他这个不服管的弟弟一个响亮的耳光,但他没敢这么做。当然,如果他想做的话,他还是能够制服他这个弟弟的。突然,他脑海里又闪出一个使游戏更加引人入胜的新招儿,他建议连马孔拉尔一起把树干推走。
马孔拉尔心想,这是他的骄傲。他和其他孩子都想不到,这是一个多么危险的游戏。
孩子们使足了劲开始推树干。他们叫着号子:“推木头啊,嗨呦,嗨呦!棒小伙儿啊,嗨呦,嗨呦!”可是,树干还没转一圈,马孔拉尔就连同他的骄傲和哲学都跌落在地上了。
在游戏一开始就产生了这么意想不到的效果,其他孩子们都兴奋极了,可法提克却有些不知所措。此时,马孔拉尔从地上爬起来,扑向法提克并劈头盖脑地打了起来,他在法提克的鼻子上、脸上乱抓一通,然后一边哭着一边向家里走去。这场游戏也到此结束了。
法提克随手拔起一把芦苇,踏上河边的一艘船,坐在船头默默地嚼起了芦根。
正在这时候,一只外来的小船靠近了码头。一位中年人从船上走下来。他蓄着黑胡子,头发花白。他向法提克问道:“丘克罗博尔在哪儿?”
法提克一边嚼着芦根一边回答说:“在那边儿。”但谁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指的什么方向。
那位中年人又问了一声:“到底在什么地方?”
法提克答道:“我不知道。”说完他又津津有味地嚼起芦根。中年人只好根据别人的指点向丘克罗博尔迪家走去。
不一会儿,巴嘎·巴格迪走过来对法提克说:“法提克大哥,你妈叫你呢。”
法提克说:“我不回去。”
巴嘎不由分说拉着他半拽半拖地往家走去。法提克气愤地对巴嘎拳打脚踢,但仍无济于事。
法提克的妈一见法提克,气得涨红了脸,对他吼道:“你怎么又打马孔了!”
法提克答道:“没有,我没打他。”
“你还敢说谎!”
“我从来没打过他,你可以问马孔拉尔。”
当问到马孔拉尔时,他仍坚持说:“他打我了。”
此时,法提克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气愤,冲上前给了马孔拉尔一记响亮的耳光,嚷道:“你还撒谎。”
妈妈站在马孔拉尔一边使劲推法提克,还在他的背上狠狠地打了三巴掌。法提克不由自主地推了妈妈一下。
妈妈大声叫起来:“好啊,你都敢跟我动手了!”
正在这时,那个长着花白头发的中年人走进屋来说:“发生什么事了?”
法提克的妈妈惊喜交加地说:“哎哟,是大哥啊,你什么时候到的?”说完向他行触脚礼。
比绍姆婆尔好多年前就离开家乡去西部地区工作了。这些年来,他妹妹已经添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已经长大,妹夫也去世了。这期间,哥哥一次也没来看过妹妹。这次比绍姆婆尔是专程回家来看妹妹的。
兄妹久别重逢,大家热热闹闹地欢聚了好几天。在临行前,比绍姆婆尔向他妹妹了解了两个外甥的学习和品德方面的情况。他妹妹向他讲到,法提克不服管束,也不用心读书;马孔拉尔温文尔雅并且具有强烈的求知欲望。
妹妹说:“法提克真让我忧心如焚。”
比绍姆婆尔听了妹妹的话提议说,他可以带法提克去加尔各答,让他在自己身边上学。妹妹欣然接受了哥哥的好意。
妈妈问法提克:“怎么样,法提克,你愿意和舅舅去加尔各答吗?”
法提克高兴地跳起来说:“我愿意。”
妈妈不反对法提克离开家乡,因为她无时无刻都在担心,不定哪天他会把马孔拉尔推到河里去或者打破马孔拉尔的头,可是当她看到法提克这么迫切想离开家乡时,心里又不免有几分伤感。
“哪天走?什么时候定?”法提克一遍又一遍地催问舅舅。由于过分高兴,那一夜他都没睡好觉。
在离开家那一天,法提克很高兴,因而表现出非常大方的态度。他把他的钓鱼竿、风筝和风筝线轴全部留给了马孔拉尔。
来到加尔各答舅舅家,法提克首先和舅妈见了面。舅妈从内心里对这个家庭新成员的加入感到不快。她本来带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过着安安静静的日子,突然间插进来一个十三岁的、陌生的、没上过学的乡下孩子。这将带来多大的麻烦啊!比绍姆婆尔已经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连这一点儿也不懂。
特别是十三四岁的男孩,世界上没有比这种孩子更难对付了。他们既不懂事,又干不了什么活儿。他们既不招人喜欢,也没人和他们交朋友。话说少了,会被说成是乳臭未干;说多了吧,又被说成是小大人或狂妄。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特别快,衣服很快就显得小了。但人们往往以挑剔的眼光看待此事,儿时的天真可爱和甜美的嗓音顿时消失,人们对这些也不能轻易见谅。幼儿和少儿时的许多错误可以原谅,但这个年纪的一些孩子的不可避免的错误却似乎让人难以忍受。
法提克心里清楚,他和这个世界确实有点不适应。因此,他总是对自己的存在感到害羞,希望得到别人的谅解。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常常渴望得到更多的温存和体贴。这个时候,如果他能从某些好心人那里得到爱抚和友谊,他将对他们言听计从。但是,没有人敢喜欢他,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人们就会认为是放纵他。因此,法提克在这里很像被主人抛弃的狗。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法提克来说,除了自己母亲家,任何其他陌生之地都如同地狱一般。在冷漠的周围气氛中,他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这个年纪的孩子常常把女人想象成如同天堂上的仙女一般,所以他们对他的漠视常常使他无法忍受。
在舅妈那双缺乏温柔的眼神里,法提克就像突然出现的一颗扫帚星,这点特别让他伤心。有时候,舅妈让他去做某件事时,他会兴奋异常地去干更多的事,最后舅妈往往出来泼冷水,对他说:“够了,够了。你不用再干那件事了,你快去干你自己的事,去读书吧。”舅妈对他的过度关心也使他感到极不正常。
法提克在这个家里得不到疼爱,可是连去诉苦的地方都找不到。他被关在围墙之内,只能靠回忆农村的生活打发日子。
他和伙伴们常常在一起放风筝的那个空旷的田野,那条唱着自己歌曲奔腾不息的大河,同小伙伴们一起游泳戏水的那条小溪,那种恶作剧和无拘无束的生活,特别是对他管束颇严、对他极不公平的妈妈,常常触动着他那无可奈何的心灵。
在这个害羞的、惶惶不可终日的、又瘦又高的男孩心里,常常滋生着一种像动物一样不可名状的慈爱,一种希望接近人的强烈愿望,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不可言喻的冲动以及类似那种黄昏时刻失去母亲的小牛犊呼叫妈妈的哭泣。
在学校里,像法提克这样笨拙和不用心的男孩找不出第二个来。老师向他提问时,他只是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当老师打他时,他就像负重的驴子一样默默忍受。当其他男孩下课后去操场玩耍时,他却独自一人站在窗户旁边注视着远处一所所房子的屋顶。在中午时分,当他看到某家屋顶上有几个孩子在一起做游戏时,他的心潮也起伏不平。
有一天,法提克下了很大决心才鼓足勇气问他舅舅:“舅舅,我什么时候能回我妈妈家?”舅舅回答说:“等学校放假吧。”加尔蒂克月学校才放假,离现在还远着呢。
一天,法提克丢了一本上课用的书。这本书的内容比较难,丢了它以后他真不知该怎么办。为了此事,老师天天打他,并当众羞辱他。在学校里,他处于十分难堪的境地,以至于连他的表兄弟们也羞于承认和他的亲戚关系。当他受到侮辱时,他们甚至显得比别的孩子还高兴。
法提克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他像一个罪人一样对舅妈说:“我把课本丢了。”
舅妈非常厌恶地撇了撇嘴说:“瞧你干的好事,我总不能一个月给你买五次书吧。”
法提克一句话也没说就走开了。当他想到自己糟蹋了别人的钱时,心里不由得怨起了妈妈,自己的贫穷和不成器更使他无地自容。
那天放学以后回到家,法提克夜里开始头疼,并且浑身打战。他知道自己发烧了。他心里明白,自己一病对于舅妈来说就如同灾难降临一般,他深深懂得,舅妈肯定会把他的病看成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在生病的时候,这个无知的、无助的孩子每当想到远离妈妈要由别人来伺候自己时,他就感到很羞愧。
第二天一大早,法提克突然不见了,四周邻居家去找,也不见他的踪影。
那天从晚上开始又下起了雨季的瓢泼大雨,很多人为了寻找他被淋得浑身湿透。最后哪儿也找不到。比绍姆婆尔只得把法提克失踪的消息报告给警察局。
第二天晚上,一辆警车驶来,停在了比绍姆婆尔家门口。当时雨还在哗哗地下个不停,雨水已经没膝深了。
两名警察从车上把法提克扶下来交给了比绍姆婆尔。只见他从头到脚全湿了,身上沾满了泥巴,眼睛和面部通红,浑身都在发抖。比绍姆婆尔赶紧把他揽在怀里带进屋去。
舅妈看到法提克回到家就气呼呼地对丈夫说:“你呀,你何苦为了别人的孩子这样操心受累啊!还是赶紧把他送回老家去吧。”
比绍姆婆尔这一整天担惊受怕,连饭也没吃好,还无端地对自己的孩子发脾气。
法提克一边哭一边对舅舅说:“我去找我妈去了,他们又把我送回来了。”
法提克发起了高烧,整夜不停地说胡话。比绍姆婆尔把大夫请到了家。
法提克使劲睁开了通红的眼睛望着房梁傻愣愣地说:“舅舅,我们学校放假了吗?”
比绍姆婆尔用手绢擦了擦眼泪,爱抚地把他瘦弱而滚烫的手放到自己手上坐到了他的身旁。
此时,法提克又开始说起了胡话:“妈妈,别打我了,我说的全是真话,我确实没犯错误。”
又过了一天,法提克稍微清醒了一点儿,他直着眼睛扫视屋子四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很快又失望地把脸转向墙躺下了。
比绍姆婆尔明白了外甥的心思,把嘴凑近他的耳边轻声对他说:“法提克,我已经送信让你妈来。”
又过了一天,大夫满脸愁容地告诉大家,孩子病情加重。
比绍姆婆尔在暗淡的灯光下坐在法提克床前焦灼地等待着妹妹的到来。
法提克在昏迷中学着搬运工的声调嚷着:“一米深不行,得两米深才行,这不行。”在从老家来加尔各答的路上,法提克有几段路是坐船来的。在船上,他看到了搬运工们嚷嚷着把粗粗的绳子抛进河里丈量水深。法提克在说胡话,他模仿他们在丈量水深时那种凄凉的语调。但是他现在似乎是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把绳子抛进海里也丈量不出大海到底有多深。
正在这个时候,法提克的妈妈像一阵风似地冲进屋里并嚎啕大哭起来。她扑倒在床前大声地呼叫道:“法提克,我的心肝儿,我的好宝贝儿。”
法提克似乎很轻松地答应了一声:“哎。”
妈妈又呼叫了一声:“我可怜的法提克,我的好儿子。”
法提克慢慢转过身来,也不看任何人,轻声地说道:“妈妈,现在我放假了,我可以回家了。”
(孟历)一二九九年帕乌沙月
(1892年12月)
(石景武 译)
赏 析
《放假》讲述的是一个原本天真烂漫的儿童法提克,因为调皮被送去异乡舅舅家,从此他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在新的地方,由于得不到宠爱和关怀,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小说通过对儿童细致入微的观察和真诚的理解,表现了作者对儿童的关切,谴责那些摧残儿童心灵的教育制度和社会制度,泰戈尔希望能引起人们对儿童的关心和对儿童教育的重视。
泰戈尔通过《放假》中的主角法提克,道出了他对儿童教育的理念。法提克是一个聪明伶俐、才思敏捷的孩子王,他的脑海里总是能闪出使游戏更加引人入胜的新招儿。虽然很调皮,不听教,但“如果他能从某些好心人那里得到爱抚和友谊,他将对他们言听计从”。可是人们似乎不了解儿童的心理,反而认为这个时候的男孩最难对付,因为他们不懂事,不招人喜欢,别说帮忙干活,就连自己都管不好。人们总是以挑剔的眼光看待他们,“幼儿和少儿时的许多错误可以原谅,但这个年纪的一些孩子的不可避免的错误却似乎让人难以忍受”。字里行间表露出泰戈尔不仅了解儿童的需要,而且对人们的这种偏见很不满意。尽管泰戈尔没有在小说中明确指出该如何教育调皮的孩子,如何了解儿童的心理状态,但《放假》通篇都有着泰戈尔的足迹,他站在全知全能的叙事角度,洞悉着一切,随时随地对人们的教育方式做出评价。
泰戈尔认为孩子需要母爱或者在如母爱般的关怀下成长,法提克的故事就是一个典型。因为舅妈讨厌他,在舅舅家他就像是被主人抛弃的狗,得不到体贴,法提克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扫帚星,在冷漠的生活环境中,“他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就连发烧了都不敢说,因为“他深深懂得,舅妈肯定会把他的病看成是无穷无尽的麻烦”。寄人篱下的离愁别绪在法提克幼小心灵中逐渐放大,以致后来他独自往家里跑。他是多么地渴望放假,早日回到妈妈的身边,即使挨妈妈的骂,也没关系,因为妈妈的爱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泰戈尔还认为教育孩子不是一味地加以束缚和管教,孩子需要回归大自然,回归自由的环境。法提克在家乡生活的时候就是一个非常热爱大自然的孩子,他在游戏中的创造力跟他自由的创造氛围是分不开的。后来去了异乡,尽管后来变得孤僻,但在病倒昏迷的时候,热爱生活的他还学着搬运工凄凉的声调嚷嚷:“一米深不行,得两米深才行,这不行。”该段描写虽然让人更多体会到的是法提克现在严重的病情和无助的心,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不仅表现了法提克对生活的热爱,还表现出他对搬运工劳累的同情之心。这种生活态度是和他对大自然的细致观察和体会密不可分的。
可是,法提克在学校的制度下,聪慧的头脑变得笨拙;被老师打骂,他毫不反抗,他像负重的驴子一样忍受。丢课本后,法提克很羞愧,可老师没有安慰反而天天打他,当众羞辱他,使他处于无地自容的境地。这些无情的教育方式,加之舅母的轻蔑话语,兄长的鄙视,使得身处陌生环境的法提克崩溃了,他幼小的心灵备受打击。一个下雨天,发烧的他冒雨跑回家找妈妈,可妈妈没有找到,却得了重病,可怜的孩子,看到妈妈第一句话就说:“妈妈,现在我放假了,我可以回家了。”
家庭该如何对待孩子,学校该如何教育孩子,社会又该如何看待调皮的孩子,作者通过《放假》给我们留下了一系列的疑问。一个快乐成长的孩子为何后来会变得如此沉默?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为何上学后会变得如此愚笨?这些都不得不引起人们的深思。虽然泰戈尔没有在小说中明确地留下答案,但《放假》表现了泰戈尔的一种崇尚自然、推行自由无禁锢的儿童教育理想。他认为只有通过爱、通过师生和谐相处、通过自然生活才能更好地让儿童获得知识,只有让儿童保持对世界、对生命的热爱,孩子才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黄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