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内容
黑夜我要编织多少美梦
啊,羞赧的眼睛!
白天我要精心采集多少
鲜花于莽莽丛林。
多少个月夜毫无收益,
春天即将过去。
不论太阳升起多少次,
清晨希冀之梦总是消逝。
不管这青春能保持多久,
临终时我都会哭泣。
如果能触摸那双玉足,
我心甘情愿地死去。
今天渴望走何人之路,
渴望与谁见面?
仿佛离去之人又要回来,
所以我坐在这里。
于是我把编好的花环戴在颈上,
再披上一件蓝色布衣。
于是我就在无人的房里点燃灯盏,
独自清醒地呆在房间。
多少个夜晚月亮微笑着升上中天,
黎明时却流着眼泪走下山峦。
哎呀,树林中的鲜花在温馨的和风中
开得多么娇媚鲜艳!
不断地传来他的笛声,
唯独不见他的踪影。
心中的席位已经虚空,
唯有渴望在悲戚哀恸。
风儿徒劳地擦身而过,
朱木拿河涌起洪波。
为何布谷鸟“布谷”“布谷”地鸣叫不歇,
叫声震撼着降临的黑夜。
如果夜终时分他微笑着走来,
我是否还会面带笑意?
何时人们见过我在清醒时
如此消瘦而悲戚!
清晨我将彻夜编织的花环
抛到脚下的泥地,
哎呀,朱木拿河的流水凉爽清丽,
看到这流水我就想死去。
(董友忱 译)
赏 析
《别离》原载《刚与柔集》。描述别离之苦,是抒情文学的一大主题。泰戈尔也有多篇描述别离之苦的佳作,但这首《别离》,不是一首简单的倾诉男女之间别离之苦的情歌,而是表现诗人与现实人生的别离,以及对死神的思恋。
全诗为“我”的内心独白,共分两段。第一段,随着黑夜和白天的轮回,时间的流转,“我”厌倦于毫无收益的人生,无法承受对生命的忧戚,从而引发对死神的期盼,渴望通过死来求得新生。诗人用黑夜和白天的轮回象征生命的循环、生与死的轮换。他相信轮回,认为死亡不过是生命轮转过程中的一个环节。既然今生已无意义,那么“不管这青春能保持多久,/临终时我都会哭泣”,只有寄望于通过死来求得新生,“如果能触摸那双玉足,/我心甘情愿地死去”。于是,“我”戴好花环,披上蓝衫,点燃灯盏,只为等待死神的到来。但“多少个夜晚月亮微笑着升上中天,/黎明时却流着眼泪走下山峦”,月夜的期待,总是被黎明的失望所代替。
第二段,着重描述“我”既期盼死神又留恋现世的矛盾和忐忑。明明敏感而清晰地感觉到死神的到来,内心不断地接受他的召唤,却始终不见他的影子。这时,风儿的徒劳飘摇,朱木拿河的此起彼伏和布谷鸟的不歇鸣叫,衬托出内心等待的焦灼。可是,如果死神在黎明时真的来临,“我”真的会面带微笑、坦然接受吗?于是,“我” 又惴惴不安起来:“何时人们见过我在清醒时/如此消瘦而悲戚!”等待自然是徒劳的,清晨来临,“我”失望地将准备献给神的花环抛到脚下的泥地,但面对凉爽清丽的流水,多想投入神的怀抱啊!
这是诗人神秘主义创作风格较为明显的一首诗,神秘主义的主角——“神”的形象在诗中清晰可见,并且成为“我”苦苦思恋的对象。印度古代宗教文学中有以爱颂神的传统,认为可以通过爱达到与神合一的最高境界。泰戈尔深受这种传统的影响,常常以情人关系象征人神关系,这在《吉檀迦利》等诗集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此外,诗中的“我”既期待死神又留恋现世的焦灼与忐忑,则是泰戈尔自身性格中存在的矛盾的显现。理想与现实,内倾与外显,情感与理智,宁静与躁动,始终是其性格中的二元对立,对此,诗人自己也有清醒的认识,当有人问他最大的优点和缺点是什么时,他的回答都是“自相矛盾”。
世上的别离每天都在演绎: 情人间的别离,亲人间的别离,朋友间的别离……泰戈尔笔下的别离,却是别离这尘世,投往死神的怀抱。诗人期许自我人格的完善与涅槃,表现出可贵的献身精神。如今,正迷失于财富积聚、热衷于权力追逐的人们,是否也应不时地读读泰戈尔的诗,到诗人笔下凉爽清丽的朱木拿河中荡涤一番呢?
(王汝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