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洒的薛蟠
〈红楼梦〉中最潇洒之人当属薛蟠。
人要潇洒,得有几个条件:一是衣食丰足──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终日饥寒交迫之人与潇洒无缘;二是不为俗务所累──日理万机、案牍劳形、百事缠身之人与与潇洒无缘;三是不为情意所牵──时常伤春悲秋、见花流泪对月伤情、爱缠绵悱恻自寻烦恼之人与潇洒无缘。
薛蟠在潇洒方面正是这样一个够格的人。第一,薛蟠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虽早年失怙,家境受点影响,但薛家皇商的名分犹在,气派犹在。一方面,可赖祖辈的情分到户部挂着虚名支领钱粮;另一方面,京中还开着不少铺子,外省也有不少田庄,这些处所的进项,大可保证薛蟠锦衣玉食之需,斗鸡走狗之费。第二,薛蟠属于甩手掌柜。薛家虽是为皇上采办杂料的,但所有生意不需薛蟠亲自动手,各项事体皆由老家人代为承办。外出采购之时,薛蟠名义上虽是个领队,但实际上却是老家人领着他。在他游山玩水的当儿家人们已为他打点齐整了,薛蟠有的是闲心。第三,薛蟠是一个只管今日不想明日的没心没肺的人,别说不把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就是人命官司也不当成一回事儿。打死冯渊后,他不过留下个把家人善后,自己长行进京的日程丝毫不为之改变。因为祖上的阴功,薛蟠有了花不完的银子;有了银子,他才可以出入酒肆,结交纨绔,捧名伶,逐烟花,散漫使钱,挥霍无度。
当然,有了钱也并不意谓着有了自由。钱不是万能的,有些事光用钱是撕掳不开的。钱这个东西和权一样,越多越容易助纣为虐。
薛蟠如果只是在家乡──金陵城内寻花问柳惹点小麻烦,其老母弱妹还可以为他息事宁人,但如果他想有大的“发展”,其母、其妹就当不了他坚强的后盾了,他就得另寻更稳固的靠山。好在天假其便,送妹待选的缘起使他有了进京的机会,也使他靠上了贾家这棵大树,薛蟠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有你哥,做官发财都有容易。”这成了薛蟠滥许的天愿。
在外结交浮浪子弟,聚赌滥饮,回家挟制香菱,收伏宝蟾──薛蟠总算可以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若不是夏金桂作河东狮吼,薛蟠的生活中也许可以一直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可是,夏小姐的乖戾性情却使他感觉在家中失去了自由,于是他愤而出走。到京城外饮酒时,他再度感觉天大地大不如我薛蟠大,一气之下,把个店小二一碗砸死。打死个冯公子,不过花几百两银子了事,打死个店小二又算得了什么!不过,这次酿祸是在离京城二百多里地的异乡,出了人命官司后薛蟠即被子当地知县收入了大牢。过去可以在京城中翻江倒海的太上皇,一下子成了阶下囚。这位在世上留下“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不朽诗作的“薛大爷”,在监中不知是否会感叹一声:我怎么与潇洒无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