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卡尔·穆尔是老穆尔伯爵的长子，离家在莱比锡求学。卡尔热爱自由，富有正义感，也因此行为放荡、叛逆，为学校所不容，后来有所醒悟，便写信给父亲，请求他宽恕并允其回家。卡尔的弟弟弗朗茨外表丑陋，内心狠毒，为了独占父亲的遗产，乘机进行挑唆，使老穆尔与卡尔断绝父子关系。卡尔在接到弗朗茨伪造的父亲的诅咒信后，愤然结集伙伴，投身绿林，成了一帮强盗的首领，希冀以此改造社会，在德意志建立一个共和国。弗朗茨为了进一步实现自己的阴谋，谎称卡尔在战场上战死，想霸占卡尔的未婚妻爱密丽亚。老穆尔悲痛欲绝，昏倒不起。弗朗茨趁机将老穆尔囚禁于林中古塔，企图饿死他，以独占遗产。卡尔由于想念父亲和爱密丽亚，率群盗打回老家，无意中救出被囚在古塔中的父亲，父子相会，真相大白，老穆尔悲愤而死，弗朗茨也在卡尔及其伙伴的包围下畏罪自杀。爱密丽亚慌乱中逃入林中，认出了卡尔，并劝卡尔开始新的生活。卡尔意欲随爱密丽亚而去，众强盗反对。卡尔迫于无奈，杀死了爱密丽亚，离开众强盗，去法庭自首。
【作品选录】
第五幕
第二场
老穆尔坐在一块石头上，卡尔坐在他对面。众盗分散在林中，走动着。
卡尔 他还没有来呀!(用刀子敲着石块，迸出火星)
老穆尔 让宽恕作为对于他的惩罚吧，我的报复是加倍的慈爱!
卡尔 不，以我愤怒的灵魂作证，不应该这样!我不愿意这样。这样他倒可以拖着那个罪大恶极的行为安渡彼岸了!——如果不是要惩罚他的罪恶，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老穆尔 (老泪横流)唉，我的孩子啊!
卡尔 什么?——你为他落泪——在这个囚塔里还为他落泪?
老穆尔 仁慈!噢，仁慈啊!(双手剧烈地拧着)现在——现在我的孩子已经受审了。
卡尔 (吃惊地)哪一个孩子?
老穆尔 嘿!这是一个什么问题啊?
卡尔 没有什么!没有什么!
老穆尔 你要嗤笑我的痛苦吗?
卡尔 靠不住的良心啊!——不要注意我的话!
老穆尔 是啊，我曾经使一个儿子痛苦，一个儿子便必须使我重陷痛苦;这是上帝的指使。——噢，我的卡尔，我的卡尔!你要让我生活在平静里才好啊!原谅我，噢，原谅我吧!
卡尔 (很快地)他原谅您!(又烦乱地)如果他值得称为您的儿子，他一定原谅您。
老穆尔 唉!在我看他是太庄严了，但是我要带着我的泪水，带着我的不眠的长夜，带着我的苦痛的梦境去迎接他，我要抓着他的膝盖向他呼求，高声呼求：“我曾经违反天意，对你犯下罪过。我是不值得你叫我父亲的。”
卡尔 (很受感动地)您那另一个儿子，您很爱他吗?
老穆尔 你明白这个，噢，天啊!我为什么还让一个坏儿子的奸计愚弄我呢?我在人类的父亲当中原是个被人称道的父亲啊。我的孩子们在我眼前有着美丽的前途。然而——不幸的那一刻啊!——邪恶的精灵钻进了我第二个儿子的心;我相信了那条毒蛇，——于是我就失掉了我两个儿子。(自己把脸遮了起来。)
卡尔 (躲开他，站得远远的)永远地失掉了!
老穆尔 唉，我深深地体会到爱密丽亚对我说的一段话了，那是复仇之神借她的嘴说出来的： 你想伸出垂死的手去抓住一个儿子是枉然了，你想握到你的卡尔的温暖的手也是枉然了，卡尔再不会站在你的床边了。(卡尔把手递给老穆尔，同时把头扭开)这是我的卡尔的手吗!——但是他在那狭窄的屋子里离我已经很远，他已经酣睡了，他并不曾听到我哀痛的声息。——可怜我啊!我将死在一个外人的怀抱里，——我没有儿子了，——没有儿子把我的眼睛给合上了。——
卡尔 (在最剧烈的激动中)现在必须这样做——现在。——你们都离开我吧!(向着众盗)但是难道我这样做就可以把他的儿子重新送给他吗?——我是再也不能重新把他的儿子送给他了啊!——不!我不能做这样的事。
老穆尔 怎么样，朋友?你在那里嘟囔什么?
卡尔 您的儿子——是啊，老人家——(吞吞吐吐，说不清)您的儿子——是——永远——失掉了。
老穆尔 永远?
卡尔 (在最可怕的痛苦中，向天仰视)唉，但愿我的灵魂此刻不再昏迷吧——只求我自己此刻能够支持自己吧!
老穆尔 永远，你说?
卡尔 不要再问什么了!我说永远。
老穆尔 简直是外人啊!外人啊!你为什么把我从囚塔里拖出来呢?
卡尔 拖出来了又怎样呢?——要是我现在把他的祝福拿走，像一个贼一样拿走，带着上帝的胜利品偷偷地走了呢?——人们说父亲的祝福是永不会遗失的啊。
老穆尔 我的弗朗茨也失掉了?
卡尔 (在他面前跪下)我把您那囚塔的栏杆拆毁了。——您给我祝福吧!
老穆尔 (痛苦地)你一定要杀掉我那个儿子是何居心，你这个救父的孝子!你瞧，上帝总是不知疲倦地发慈悲，而我们可怜的人类却抱着我们的怨毒长眠。(用手抚摩着强盗卡尔的头)祝你幸福，你自己珍重吧!
卡尔 (心肠软怯地站起来)唉，我的英雄气概哪里去了?我四肢无力，我的刀子从我手里掉下去了。
老穆尔 兄弟和睦同住，这是多么珍贵的事，这就像黑门的甘露，降在锡安山。年轻人，要学着享受这种乐趣，天上的天使会大放光明，照射着你的荣耀。让你的智慧够上一个半白头发的老人的智慧，可是也要让你的心肠是一个无邪的天真心肠!
卡尔 噢，现在就让我先尝尝这种乐趣吧!吻我吧，圣洁的老人家!
老穆尔 (吻了他)记着，这是父亲的一吻，我也要记得，我是在吻着我的儿子。——你也会落泪吗?
卡尔 我会记得，这是父亲的一吻!——可怜我啊!要是他们现在能把他找来就好了!(跟随施魏采的人回来，哑然无声，垂头默哀。)天啊!
他羞惭地望着他们，想回避。他们走近了他。他的目光离开了他们。长时间寂然。他们呆立着。
格利姆 (声调低沉)我的头领!
强盗卡尔没有答复，退到远处。
施瓦尔兹 亲爱的头领!
强盗卡尔向后退得更远。
格利姆 我们是没有罪过的，我的头领!
卡尔 (不看他们)你们是谁?
格利姆 您不看我们一眼吗?我们是您忠实的仆人。
卡尔 如果你们对我忠实，你们就可怜了!
格利姆 你的仆人施魏采向你最后告别的话是，他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的仆人施魏采啊。
卡尔 (跳起来)那么，你们没找到他吗?
施瓦尔兹 找到，死了。
卡尔 (高兴得跳跃起来)我要感谢万物的统治者!——拥抱我吧，我的孩儿们!——从今以后，“怜悯”就是我们的口号。——现在一切都忍受过去了，——一切都会忍受过去的。
众盗拥爱密丽亚上。
众盗 欢呼啊，欢呼啊!一个俘虏，一个漂亮的俘虏!
爱密丽亚 (头发飘散着)他们喊，死的活了，在说话了。——我舅舅活了。——就在这树林里。——他在哪里呢?卡尔啊!舅舅啊!——嘿!(向老人奔去)
老穆尔 爱密丽亚啊!我的外甥女啊!爱密丽亚啊!(把她抱在怀里)
卡尔 (向后跳了两步)谁把这幅景象摆在我眼前的?
爱密丽亚 (放开老人，奔向强盗卡尔，热情地拥抱)我得到他了，噢，天上的星星!我得到他了!
卡尔 (挣脱爱密丽亚，向着众盗)动身吧，伙伴们!是恶魔把我出卖了!
爱密丽亚 未婚夫啊，未婚夫啊，你生气了吗?嘿，太高兴了吗?我为什么这样麻木，在欢乐的漩涡里显得这样冰冷啊?
老穆尔 (精神恢复)未婚夫?外甥女，外甥女!你的未婚夫吗?
爱密丽亚 我永远是他的!他永远、永远、永远是我的!——噢，上天的神明啊!把我从这忘形的快乐中解放出来吧，免得我承受不起，被这重担压死!
卡尔 从我的脖颈上把她扯开!杀了她!杀了他!杀了我，杀了你们，一切人!让世界整个毁灭吧!(想离去)
爱密丽亚 哪里去?什么事情?永恒的爱情啊!幸福啊!无穷尽的快乐啊!——你要逃走吗?
卡尔 去吧，去吧!——未婚妻中的最不幸的未婚妻啊!——您自己去瞧吧，您自己去问，自己去听吧!——父亲中的最不幸的父亲啊!让我永远逃走吧!
爱密丽亚 扶一扶我吧!为了上帝，扶一扶我吧!——我怎么觉得眼前这么黑啊!——他要逃走了!
卡尔 已经晚了!枉然了!您的诅咒，爸爸!——不要再问我什么了!——我是，我曾经——您的诅咒——您的弄错了的诅咒!——谁把我引诱来的呢?(手持出鞘的刀，向众盗奔去)你们中间是谁把我骗到这里来的呢?你们这些地狱中的动物啊!您去凋谢吧，爱密丽亚!——您去与世长辞吧，爸爸!第三次死在我手里吧!——这些救您命的人究竟是强盗和杀人的凶手!您的卡尔是一个强盗头领!
(老穆尔死去。爱密丽亚哑了似的，像一尊石雕僵立在那里。卡尔冲着一棵橡树跑去。)
被我扼杀在爱情的陶醉中的冤魂啊;被我击碎在神圣的睡眠中的屈死鬼啊，还有——哈哈哈!你们听见那落在分娩的产妇头上的火药库的爆炸声吗?你们看见那燃烧到乳儿的摇篮来的火焰吗?那是婚礼的火把，那是喜庆的音乐呢。——噢，上帝不会忘记的，上帝知道怎么把命运和罪过连起来。——这就是爱情的狂欢所以离开我的缘故!这就是爱情所以变成创伤的缘故!这是报应啊!
爱密丽亚 这是真的!天上的主宰啊!这是真的!——我过去做的是什么事呢，我这无罪的羔羊?我爱上了这个人!
卡尔 这是超过一个男子所能忍受的。死神向我吹过千次以上的笛子，我也不曾让步，难道我现在倒第一次要学得像女人一样发抖吗?而且在一个女人跟前发抖吗?——不，一个女人是不会动摇我的男子气概的。要流血，要流血!一个女人的挑战是没有用的。我一定要喝血，这件事不久就会过去的。(想立即逃走)
爱密丽亚 (倒在他的怀里)凶手!魔鬼!我离不了你这个天使。
卡尔 (把她推开)去吧，虚伪的蛇精，您想讥笑一个狂怒的人，可是我已经踏碎一个暴君要加给我的命运了。——什么?您哭了吗?唉，你们这些闪烁不定的、不怀好意的星星啊!她装作哭泣，装作为我的灵魂哭泣!(爱密丽亚抱着他的脖颈。)嘿，做什么?她并不轻视我，她并不把我推开。——爱密丽亚啊!您忘了吗?您知道您拥抱的是谁吗，爱密丽亚?
爱密丽亚 我的唯一的人，不能分开的人啊!
卡尔 (在忘我的狂欢中精神焕发)她原谅我，她爱我!我像太空那么纯洁了，她爱我啊!——我哭着感激你，天上的慈悲者啊!(跪下，放声大哭)我心灵上的宁静已经归来，痛苦平静下去了，地狱也不再存在了。——瞧吧，瞧吧，光明之子在哭泣着的恶魔的脖颈上落泪呢。——(立起，对着众盗)你们也哭哭吧!哭吧，哭吧，你们是如此幸运啊。——啊，爱密丽亚!爱密丽亚!爱密丽亚!(吻着她的嘴，他们默默地拥抱着。)
强盗之一 (愤怒地走上前来)听着，叛徒!——立刻离开这双臂膀，否则我要有一言奉告，你要吓得耳朵发响，你要吓得牙齿打战!(把刀子伸向他俩中间)
一老强盗 想想波希米亚森林吧!您听见了吗?您退缩了吗?您应当想想波希米亚森林啊!背信的人，您的誓辞哪里去了?把伤痕忘得这样快吗?我们牺牲幸福、荣誉、性命，冒着危险，都是为了你;当你危在旦夕的时候，我们站得像墙一样，像盾牌一样，抵抗着打击;你那时不是举手宣誓，决不离开我们，如同我们也不离开你吗?——丧失荣誉的人!背信弃义的人!听着一个婊子哭泣，您就想堕落吗?
强盗之三 废话，提那些虚伪的誓言干什么!您亲眼看见过牺牲了的罗勒，他的鬼魂会为您的卑怯害羞，会从坟里跳出来，拿着武器惩罚您呢。
众盗 (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的衣服扯下)瞧这里，瞧，您认识这个疤痕吗?您是我们的人!过去我们用心血来赎取您的人身;您是我们的人，就让为首的天使和火神巷战，您也是我们的人!——跟我们一道前进吧!牺牲换牺牲!爱密丽亚应该服从我们队伍!
卡尔 (把她的手撒开)完了!我想回头，去找我父亲，但是天上的父说，这不必。(冷酷地)我这无用的愚人，为什么我也要回头呢?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还可以回头吗?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永远不能回头，这是我早就该明白的。——安静吧，我请求您，安静吧!这就对了。——上帝寻我的时候，我不愿回头;现在我寻他，他又不愿意了。什么是更合理的呢?——您的眼睛不要这样转动。他不需要我了。他的人不是已经够多了吗?所以他可以随便丢失一个，现在丢失的正是我。——走吧。伙伴们!
爱密丽亚 (又把他扯回)别走，别走!给我一个打击!一个致命的打击!这是新的丢弃啊!给我一刀，算是可怜我吧!
卡尔 这种可怜早已随着狗熊跑了，——我不能杀你!
爱密丽亚 (抱着他的膝盖)啊，为了上帝!为了一切慈悲!我再不要什么爱情了，而且我十分清楚，我们头上的星星也是相避如仇，各自奔驰的。——死是我唯一的请求。——丢弃，丢弃!多么可怕的死，我也要接受了!丢弃!我不能忍受。您该看出，这是任何女人不能忍受的。死是我唯一的请求!瞧，我的手在发抖!我没有自杀的勇气了。我在闪光的刀刃跟前有些害怕。——这在您是太轻而易举了，太容易了，您是杀人的能手，挨您的一刀，我是幸福的!
卡尔 您要独自幸福吗?去吧!我不杀任何女人!
爱密丽亚 嘿!杀人的凶手!您只能杀死幸福的人，对于活够了的人您却掉头不顾了!(跪着，移向众盗)那么你们可怜我吧，你们这些刽子手的学徒!——在你们的目光中有一种渴望饮血的感情，这对于不幸的人真是一种安慰。——你们的头子是一个虚有其名的、胆怯的吹牛家。
卡尔 女人，您说什么?
众盗背过脸去。
爱密丽亚 没有一个够朋友的吗?在这么些人中间没有一个朋友吗?(站起来)那么，现在让逖多教我怎么死吧!(想走，一盗对她瞄准，要打死她。)
卡尔 住手!你敢——卡尔所爱的人只有死于卡尔之手!(用枪把她打死)
众盗 头领，头领!您干什么?您疯了吗?
卡尔 (呆呆地望着尸首)她中弹死了!现在还在搐动，不久就会静止。——现在，你们看看!你们还要求什么呢?你们曾经为我牺牲过性命，这性命已经不属于你们了，这性命充满了丑行和罪恶。——我为你们也杀了一位天使。怎么样，往这里瞧瞧吧。你们现在满足了吗?
格利姆 你的罪已经付过代价了，并且还带着利息。你所做的，是没有一个男子为着荣誉所曾做过的。让我们筹划以后的事吧!
卡尔 你说什么?一个圣洁的性命换一个坏蛋的性命，难道是公平交易吗?——我告诉你们，就是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走上绞架，肉一块一块地被烧红的小钳子扯下来，在夏天疼上七十一天，也补偿不了我的这些眼泪。(苦笑了一下)伤疤啊，波希米亚森林啊!对，对!这的确是必须偿还的。
施瓦尔兹 平静些吧，头领!跟我们一道来吧，这个情景是不适合于您的。带领我们前进吧!
卡尔 住口。在我们谈别的事情之前，还有一句话。——注意，你们这些人是看我那野蛮的眼色行事的为非作歹的走卒。我从此时此刻起，不再当你们的头领了。我在这里带着羞愧和恐惧把杀人的棍棒丢弃，在我这棍棒指挥之下，你们曾经把杀人放火的罪行认为正当，用黑暗的勾当把光天化日弄脏。——向两旁闪开吧，我们再不一道共事了。
众盗 嘿，懦夫!您那趾高气扬的计划哪儿去了?不过是肥皂泡，被一个女人一吹就散了?
卡尔 唉，我想，我是一个愚人，妄想用恐怖把世界改好，妄想用反对律法来树立律法!我把这个叫做复仇和公理。——噢，上帝啊，我妄自以为我会把您的刀修好，把您的偏心纠正;然而，这只是幼稚的妄想罢了。——此刻我站在一种惊险生活的边沿，而且从令人牙齿打战和咆哮不平的事，明白了像我这样的两个人就可以把伦理世界的整个机构毁灭。上帝啊，对这个孩子慈悲慈悲吧，他曾经妄想代替您。只有您才有权复仇。您不需要人类的帮助。重究过去，的确不是我的力量所能及的事。已经毁掉的是毁掉了。我所破坏的，是永远不能再恢复了。——但是在我却保留下一种东西。我可用它与我破坏了的律法重行和解，我可以用它把我破坏了的秩序重新恢复。这是需要牺牲一个人的，牺牲一个人就可以在全人类面前使那律法和秩序的不可侵犯的庄严性得以伸张，这个要被牺牲的人就是我自己。我自己必须为这而死。
众盗 把他的刀子拿走，——他要自杀了。
卡尔 你们这些愚人!你们永远盲目下去吧!你们竟认为一个人死了就可以抵消他犯下的许多死罪吗?你们以为世界的谐和由这样反对上帝的噪声就可以得到吗?(把武器轻轻地扔在他们脚前)我甘愿让人活捉。我去了，我要亲自到法庭去投案。
众盗 把他锁起来，他快疯了!
卡尔 不用，我毫不怀疑法庭早晚会捉到我，如果天上的神明愿意这样的话。我或者在睡梦中被捕，或者在逃亡中被捉回，或者被武装和刀剑所包围，但那样一来，我甘愿为真理而死的功劳就要没有了。我这条命既然是天庭的议会中久已决定要剥夺的，我为什么还要像个贼一样，长期把它藏匿着呢?
众盗 让他去吧!他妄想做伟大人物。他想把他的生命葬送在虚荣的赞美上。
卡尔 人会在这方面赞美我的。(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在我到这里来的时候，曾同一个穷人讲过话，他做短工，养活十一个孩子——不是说谁活捉住大盗，就可以得一千块法国金币吗?这个人可以得救了，我去叫他把我送交法官，让他得到那一笔奖金。(急下)
(杨文震、常文译)
注释：
传说中迦太基的女王及建国者，因失恋自杀。
【赏析】
《强盗》是德国狂飙突进运动最重要的作品之一。恩格斯认为，《强盗》“歌颂了一个向全社会公开宣战的豪侠青年”。卡尔热爱自由，否定封建统治秩序，渴望创造新的生活。他希望在德意志建立一个新的社会，“让罗马和斯巴达比起来只像尼姑庵一样”。但对于如何改造社会实现理想，卡尔并不清楚。时代环境和个人处境把他推上了叛逆反抗之路，卡尔幻想通过做侠盗来摧毁封建旧世界：“杀人犯!强盗!我就要用这些称号，把法律踏在脚底下。”卡尔率领群盗劫富济贫，焚烧教会寺院，诛杀贵族、牧师，俨然一个“打倒暴虐者”的形象。但是，卡尔不久便发现以暴抗暴的形式虽能使坏人伏诛，却也使不少无辜的人遭殃：“我们看到的是粗野的、无法无天的冲动，在市民秩序的约束解除之后，这些冲动摆脱了羁绊，以无法控制的狂暴急于得到兽性的满足。”群盗往往好坏不分，无论妇女、儿童，概不手软。卡尔在一次救罗勒的战斗中采用全城放火的调虎离山之计，救出了罗勒却造成八十多个无辜生命的死亡。复仇的同时又在犯罪，这是正义的侠盗之士吗?卡尔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彷徨，痛苦得几次差点自杀。卡尔在社会现实面前深感无力，只得乞求上帝和神灵，希望上帝来改造社会，维护人道和正义：“上帝啊，对这个孩子慈悲慈悲吧，他曾经幻想代替您，只有您才有权复仇。您不需要人类的帮助。”由反抗始，以自首终，卡尔鲜明地体现了德国狂飙突进运动的命运，是当时不满社会现状而又无力改变社会现状的狂飙突进分子的典型形象。
第五幕是全剧的高潮所在，卡尔父子相见，真相大白。弗朗茨精神崩溃，畏罪自杀。卡尔在生死盟约的压力下，被迫杀死爱密丽亚，然后自首。卡尔的强盗之路以个人自由与法律规范妥协的形式告终，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尾，反映了席勒思想上的矛盾： 一方面号召人们反抗，打倒暴虐者;一方面又认为强盗式的反抗没有出路，只有上帝和神灵才能改变社会现状，从而又否定了反抗斗争的意义。席勒认为启蒙运动和法国资产阶级革命虽然反对宗教束缚和封建专制，但并没有使人性变好，相反，更多的是恐怖行动和暴力冲突，离理性王国甚远，没有实现人性的自由和解放。在席勒看来，塑造完整的人并改造社会只有通过审美教育才能实现，只有通过审美教育才能使人性皈依神性和上帝。主人公卡尔放弃“用恐怖来改造世界”的强盗之路，体现了席勒对启蒙运动和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实现自由方式的质疑和否定，卡尔从奋起反抗到彷徨自责、从乞灵上帝到自首伏法，寄托了席勒通过审美教育培养完美的人，进而改造社会的理想。《强盗》的结尾虽然历来备受质疑，甚至被认为是席勒早期思想上的不成熟所致，但席勒是清醒的：“从我剧本的奇特的结局看来，我应该说，它是有权利在道德的书籍中占一席之地的。那里，坏人已经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迷误的人已经又走上了正路，善得到了胜利。”卡尔的自首，与其说是善和美德的胜利，不如说是席勒思想的胜利。
席勒的戏剧作品充满激情，剧本《强盗》也不例外。剧本充满了强烈的反抗意识，洋溢着对整个德国社会挑战和叛逆的精神，典型地体现了狂飙突进运动的时代精神。这种不满的反抗和叛逆的激情，是通过一种诗的语言和诗的意境表现出来的。主人公卡尔感情充沛，激情满怀，其性格的展现都是通过激情独白和长篇演说完成的。而爱密丽亚由期盼，到绝望，到惊喜，直至死亡，台词充满庄严的悲剧色彩。
《强盗》是席勒的处女作，在艺术表现上也有不成熟之处，有的台词过长，长篇独白形同演说。在人物塑造方面，有类型化的倾向，主人公卡尔其实就是席勒思想的代言人。在戏剧结构方面，《强盗》不够严谨，尤其是中间部分比较松散，场地切换过多。
(于晓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