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②。
嗟乎③!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④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⑤,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⑥,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⑦。
(《临川先生文集》)
注释 ①《孟尝君传》,指司马迁《史记·孟尝君列传》。②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终于依赖他门下士的力量从虎豹一样强暴的秦国脱险而出。③嗟乎——叹词。④特——只不过。雄——长,首领。⑤擅齐之强——依仗齐国这样强大的力量。⑥南面而制秦——即制服秦国而称王。⑦此士之所以不至也——这就是真正的士不到孟尝君门下来的原因。
赏析 这是王安石读完《史记·孟尝君列传》后,围绕着何为“能得士”发表的感想,是一篇读史杂感。见解高卓,立意深刻,表现出一个思想家、政治家特有的雄才大略和对历史锐敏的洞察力。文章虽然极为简短,但却写得强劲峭拔,一波三折,很有气势。
孟尝君姓田名文,战国时齐国的公子,封于薛(今山东滕县南)。他和当时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以及魏国的信陵君,皆以好客养士而闻名于天下,合称“战国四公子” ,《史记·孟尝君列传》对他的事迹作了十分生动精彩的描述。说他礼贤下士,为人排忧解难,以至天下之士云集其门,食客数千。王安石对此却大不以为然。他一反传统观点,采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寥寥数语,却曲尽其理,无可辩驳地把孟尝君推到了“鸡鸣狗盗”之徒的行列,令人信服而又感到耳目一新。在王安石看来,“士”必须有经邦济世的雄才大略; 目光远大,能为国立功,为民兴利,使国盛民强。而孟尝君手下的所谓 “士”,却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本领与举措。孟尝君倘若能得一真“士”,仰仗着齐国那样强大的力量,早就可以“南面而制秦”了,又何至于依赖着“鸡鸣狗盗”的办法而偷偷狼狈地逃出秦国呢?经过这一有力反驳,被世人所津津乐道的和推崇备至的孟尝君借“士”脱险返齐的故事,便即刻失去了任何光彩,并恰恰证明了不能得士;他本人也只不过是一个“鸡鸣狗盗”之徒的首领罢了!
从世称孟尝君能得士着笔,而以不能得士作结。一篇翻案性的论文,没有繁琐引证和冗长议论,全文仅四句话,不足百字,却内容丰富,气势纵横。
在艺术上,本篇有两个突出特点。一是语言简洁警策,结构自然紧凑。充分体现了王安石“意惟求多,字惟求少”和“以适用为本”的文学主张。二是词语的重现与妙用。在此文中,“鸡鸣狗盗”这一词语共出现三次。第一次“特鸡鸣狗盗之雄耳”是为破“孟尝君能得士”而用; 第二次“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是为破“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而用; 第三次“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是为破“士以故归之”而用。三次所用,因语义转折、回曲,各有其不同的重要作用,但都有非用不可的意义。所以,三次重现不仅不使人感到重复累赘,反而读来抑扬顿挫,琅琅上口,有一唱三叹之韵致。清代沈德潜评这篇文章说: “语语转,字字紧,千秋绝调”是很有见地的。它确为古代的短篇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