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我曾到珠江三角洲转游,在中山市一家豪华宾馆门前闲眺,忽见一队汽车鱼贯而来,一色的西德 “奔驰”,竟有六部之多。问了问,方知是附近某县各大公司的经理们前来开贸易洽谈会。脑子里,“奔驰”意味着 “钱”的念头还没转过来,又见一部警车到达,车上下来三位警官,一位去整顿停车场,两位匆匆进入大堂。从我当过几天警卫员的眼光看来,这迹象似乎显示着高级官员就要来临。果然,一部“红旗”缓缓驶入,一位领导,在秘书、警卫员的陪同下走进宾馆。“啊 ‘红旗’—— ‘权’ 的象征! ”我想。
这几年,在广东,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钱”和“权”的比重在起变化。“钱”在升值,“权”在贬值。朋友们谈起来都说这是个好现象。“钱” 的升值,是“按经济规律办事” 的表现,在钞票面前人人平等。倘若“权”还当令,一言堂,无限大,一张条子批下去,“计划内” 的钢材、水泥就变成了 “计划外” ,副食品稍一涨价便下令杀鸡取蛋,那就是反“经济规律”之道而行的“孤家” “寡人” 了。拿破仑打仗是个了不起的统帅,用指挥刀办经济不准棉麻出口却推动了他的失败。
但 “权”到底还是“权”。坐蓝呢大轿的小老爷遇上了坐绿呢大轿的大老爷马上就得让路缓行。坐 “奔驰” 的经理逢着坐 “红旗” 的主任便须退避三舍。某市的 “红旗” 甚至可以在单行线上逆向而行,一路绿灯。所以,在经济体制改革中的权力下放、企业自主,这才行之不易; 在政治体制改革中的党政分开、党只管党,这才步履维艰。
如果这“官意识”、“权观念” 只在官场上流行,虽也为害匪浅,倒也罢了,不料它这几十年来竟侵入了社会肌体,四处传染。这对于 “按经济规律办事”和改革开放的广泛深入发展,可就害莫大焉了。
捉迷藏 吴有铎 作
我们听说过某市长微服出访轮渡码头,挨了一顿臭骂,后来吓得那码头领导“赔礼道歉”、“坚决改正”的笑话。我们也听说过某书记坐飞机,竟不准对号入座,待至验明了身份,那服务员又赶紧点头作揖,连声“不知道是您”的故事。倘若不是市长、书记而是平民百姓又当如之何?活该你倒霉。这都是我们文明古国两千多年封建史的官势权威污染了社会意识的结果。可叹亦复可悲! 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人们一笑置之,淡淡然忘却了。
然而,你忘了它,它可没忘了你。前不久报上一则新闻说,武汉市青山区个体户符知渤买了一部“红旗”轿车,申请出租牌照,有关部门不敢办。原因是“‘红旗’能出租吗?”查文件,翻规章,“没有这个先例”。红顶子、三眼花翎只有军机大臣方才戴得,黎民黔首只配青衣小帽,如有涉想,便是僭越,不杀头也要坐牢的。然而,事情往往又是“始料所不及”,花样还在后头。那部“红旗”不甘寂寞,迎亲送友,风驰电掣,虽无牌照,“也没谁敢拦住查一查”,人云“‘红旗’毕竟是‘红旗’嘛”!这八个字大有文章,咀嚼起来别有一番涩味。看来不下功夫花力气把“权”老爷从人们、特别是从“公仆”(现在将要改称公务员了)们的头脑里冲淡,“钱”先生就很难升堂入座去“按经济规律办事”。
今天,改革正在展开,“钱”与“权”正在竞走。谁将胜利呢?据说,现在大首长坐“红旗”的已经不多,多有改乘“奔驰”的了。谁得金牌,当可预测。封建观念终将会被刷去的。
(1988年4月26日《南方日报》)
赏析 有人说,老烈“象个刺猬,一肚子牢骚,浑身是刺”。他听了以后怎样回答呢?他说: “……哈哈,刺猬! 这东西是否一肚子牢骚不得而知,浑身是刺却是真的,虽然正人君子们讨厌,可也是一味少不了的药材呀!”(《瓜豆篇·后记》)的确,老烈的杂文以“刺”——尖锐泼辣见长。《 “钱”与“权”的竞走》似乎更 “刺” ,竟然“刺”到了“红旗”——权力的象征上。
写杂文需要有胆识。所谓 “胆”,就是敢于提出人们普遍关心的重大社会问题;所谓“识”,就是识见高人一筹,有独到之处。《 “钱”与“权”的竞走》充分表现了作者的胆与识。作者站在改革大潮的潮头,见微知著,从“红旗”轿车与其他轿车在马路上的不同境遇,引发出某些领导同志滥施权力,用长官意志代替经济规律的重大社会弊端。作品指出: “如果这 ‘官意识’、‘权观念’ 只在官场上流行,虽也为害匪浅,倒也罢了,不料它这几十年来竟侵入了社会肌体,四处传染。这对于 ‘按经济规律办事’ 和改革开放的广泛深入发展,可就害莫大焉了。”这样的分析可谓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更可贵的是,作者以历史的深邃眼光,洞察出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特别是政治体制改革的帷幕拉开之后,“钱”与“权”的地位在悄悄地消长与变化。“ ‘钱’ 在升值,‘权’ 在贬值”,二者在深化改革的大道上正在“竞走”。这个见解启人心扉,振聋发聩,确有新鲜独到之处。
此外,文章虽短,但处处闪烁着辩证分析的光彩。作者先以浓重的笔墨描绘“红旗”的声威——警车开路,三位警官和秘书人员陪同。接着,笔锋一转,指出作为权力象征的“红旗”的地位正在下降,长官意志,一言堂正在逐步让位于按经济规律办事,人们的“钱”与“权”的观念正在起变化。继而再转,指出“‘权’ 到底还是‘权’”,在旧体制还没有根本改变,在几千年的封建遗毒还没有寿终正寝之际,人们的“官意识”和“权观念”也就不会一下子发生改变。正因为如此,在现实生活中才出现了“公仆”与“主人”颠而倒之的笑话。最后,作者站在历史的高度,预言在这场“权”与“钱”的竞走中,得金牌的将是“钱”而不是“权”。全文的论述起伏跌宕,摇曳多姿,一波三折,极尽回环曲折之妙。
读罢全文我们才知道,老烈的“刺”并不象某些蹩脚的医生那样将银针直通通地向病人扎去,他还很注意“针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