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妙玉乞红梅》贾宝玉
贾宝玉
酒未开樽句未裁,寻春问腊到蓬莱。
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
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
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
《红楼梦》中的诗词是随着全书主要情节矛盾的波动而安排的。作为芦雪庵诗会的结束,继咏雪联句之后又出现了四首红梅诗。这些诗已临近大观园诗会的尾声,“流水空山”只剩下“落霞”片片,表面的欢笑暗示着此后的《桃花行》、《柳絮词》的不堪凄楚的声音。贾宝玉的《访妙玉乞红梅》,是四首红梅诗的最后一首。全诗首联写“访妙玉”,颔联点“乞红梅”,后二联写持梅而归,章法井然。
“酒未开樽句未裁”——酒尚未开始畅饮,诗尚未进行推敲。这是徐徐入题法,所以黛玉摇头笑道:“起的平平。”但两个“未”字是为下句蓄势的,于是紧接一句点明“访妙玉”——“寻春问腊到蓬莱”。“寻春问腊”意为在冬天寻找春色,即指寻求红梅。“蓬莱”原为传说中的海上仙山,此处乃栊翠庵之代词。这一句用词清雅,音调流丽,比喻贴切,又为以下的铺写敞开了大门;善于评诗的黛玉和湘云一眼就看出了,都同时点头道:“有些意思了。”“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嫦娥槛外梅。”上句用一个否定词“不”,陪衬下句的肯定词“为”,郑重地写出了访妙玉的原因,不仅流畅自然,而且属对工巧。“大士”本指观音,这里借指妙玉。传说观音手持之净瓶内为甘露水,上插杨柳枝,以杨柳枝洒甘露,能救世人苦难。“嫦娥”本指月中女神,此处亦借指妙玉。“槛外”,栏干之外,既指红梅生长的处所,又与妙玉自称“槛外人”相合。颈联“入世冷挑红雪去,离尘香割紫云来”,写折梅归来。栊翠庵是佛地,故称进入庵中为“离尘”,离庵返芦雪庵为“入世”。这一联,按乞梅过程的顺序本应为“离尘香割紫云来,入世冷挑红雪去”,为了押韵和协调平仄,诗人故意颠倒了句序,这在格律诗中是常见的现象。“红雪”、“紫云”均喻红梅。全联意为:我来到栊翠庵这个佛地,在芳香中折下紫云般的红梅;又离开佛地进入尘世,于寒冷中肩挑红雪般的梅枝归去。因为梅枝有苔,又是肩负而归,难免在衣上沾染苔藓,所以尾联说:“槎枒谁惜诗肩瘦,衣上犹沾佛院苔。”“诗肩”指诗人之肩,“槎枒”,同“查牙”、“杈丫”,此处形容诗人肩瘦,肩头高耸。全联是说,我为了虔诚地来寻求佛地红梅,用槎枒式的瘦损诗肩挑负,甚至弄得衣上都沾满了苍苔也在所不惜。这里流露了诗人珍惜红梅的真挚情感。
这是一首生动的叙事诗,有条木紊地写出了诗人访妙玉乞红梅的全过程。诗中用“大士”、“嫦娥”虚写妙玉,使妙玉高洁的情怀跃然纸上;同时,也反衬出从妙玉身边乞来的红梅更有意趣。
应当指出,这首诗是在邢岫烟、李纹、宝琴各写成了一首《赋得红梅花》并受到了大家称赞的情况下构思的,而且当时湘云用铜火箸击着火炉,要求鼓绝诗成,这对于“愚顽怕读文章”的宝玉来说,确实并非易事;何况,诗的立意既不能与前三首的意思雷同,又不能离开乞红梅的主旨。于是,诗人变换了写作角度,不象前三首那样都从“赏”字着眼,而别出心裁,专从“乞”字下笔。所以,这首诗虽然是急就章,但立于红梅诗之林,却独具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