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们把你搁进阴冷的壁龛,
我把你挪到阳光和煦的地面。
人们不知道我要躺在泥土里,
也不知道我们将共枕同眠。
象母亲对熟睡的孩子一样深情,
我把你安放在日光照耀的地上,
土地接纳你这个苦孩子的躯体
准会变得摇篮那般温存。
要撒下泥土和玫瑰花瓣,
月亮的薄雾飘渺碧蓝
将把轻灵的骸骨禁锢。
带着美妙的报复心情,我歌唱着离去,
没有哪个女人能插手这隐秘的角落
同我争夺你的骸骨!
二
有一天,这种厌倦变得更难忍受,
灵魂对躯体说,它不愿拖着包袱
随着活得很满意的人们
在玫瑰色的道路上继续行进。
你会觉得身边有人在使劲挖掘,
另一个沉睡的女人来到静寂的领域。
待到我被埋得严严实实……
我们就可以絮絮细语,直到永远!
只在那个时候你才明白,
你的肉体还不该来到深邃的墓穴,
尽管并不疲倦,你得下来睡眠。
命运的阴暗境界将会豁然明亮,
你知道我们的盟约带有星辰的印记,
山誓海盟既然毁损,你就已经死定……
三
一天,星辰有所表示,
你离开了百合般纯洁的童年,
从那天起,邪恶的手掌握了你的生命。
你在欢悦中成长。它们却侵入了欢悦……
我对上帝说:“他给领上毁灭的途径。
那些人不懂得引导可爱的心灵!
上帝啊,快把他从致命的手里解脱,
要不就让他在长梦中沉沦!
我不能把他唤住,也不能随他同行!
一阵黑色的风暴把他的船吹跑。
让他回到我怀抱,要不就让他年轻轻地死掉。”
他生命的船只已经抛锚……
难道我不懂爱情,难道我没有怜悯?
即将审判我的上帝,这一切你都知道!
(王永年 译)
这是米斯特拉尔为悼念自杀而死的未婚夫而写下的。
在第一首中,诗人含着巨大的内心创痛对未婚夫施以温存、抚爱和柔慈。诗句如泣如诉,感人肺腑。诗人爱得坚贞和执着,她不忍情人置身于“阴冷”之中,要让“阳光”和“玫瑰花瓣”来簇拥他;在那“隐秘的角落”——诗人心灵的墓地,他获得了永远的归宿和珍藏。诗人表达了要与情人生死与共、随之而去的意愿;同时,也有对曾夺走未婚夫的女人的怨怼,和一丝“报复”的快意。
第二首中,诗人倾诉着:失去了未婚夫,已没有了在人世继续生活的勇气;她毫不留恋“玫瑰色”的生活,不能忍受孤独地在世上彳亍,而宁肯与长眠的情人相伴!同时,亦暗示出爱情曾出现的裂痕,使神圣的“盟约” “毁损”。
第三首回溯了最终酿成未婚夫自杀悲剧的经历。 “邪恶”的念头——见异思迁的秉性——使他走上了绝路。新结识的姑娘的引诱曾使他“沉沦”于对爱不忠的陷阱,“一阵黑色的风暴”曾使“他生命的船只” “抛锚”。同时,也表达了诗人对自己未能制止情人背叛行为的愧悔,和对引诱与不忠的痛恨。而对未婚夫遭抛弃而自灭,亦表述出怜悯、疼爱、痛惜相交织的复杂心绪。
米斯特拉尔曾爱上一位名叫罗梅里奥·乌雷塔的年轻铁路职员,并成为他的夫婚妻。他后来又爱上了另一个姑娘,但终遭抛弃。一九○九年十一月,罗梅里奥·乌雷塔为了保存面子,在邻村科金坡举枪自杀了。死时,衣袋里有一张寄给米斯特拉尔的明信片,据推测是他遭抛弃时,曾想与诗人破镜重圆。这件事导致了诗人内心深处感情的迸发,这首诗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写出来的。一九一四年,此诗在圣地亚哥举办的“花节诗歌比赛”中获第一名。发奖时, 台上呼唤着诗人的名字,却没人上台领奖。她担心自己朗诵自己的诗歌时感情过于悲痛而未敢上台。这正说明了这首诗感情的真挚和深切!米斯特拉尔素有“抒情女王”之称,而正当她豆蔻年华之时,爱情的悲剧则无情袭来,更加重了她的精神刺激。她怀念失去的爱情和情人,创作了这首痛楚感人的诗篇。
全诗由亲身感受和细腻、炽烈的情愫幻化出一幅幅独特、忧郁的意境。“死”在诗中具有双重意义:情人的死和诗人的殉情而“死”;全诗的情象皆绕此而设。故诗的内容不仅是一缕缕感情的直泻,而是三首诗都不同程度地绘出了鲜明生动的视觉形象。 “一种动人的、生活在难以名状的神秘中的永恒激情把幻想、思想以及精神和肉体的感受都融成一体” (西班牙文学家唐曼努埃尔·德孟多利奥的评语),构成了整首诗情感起伏的波峰浪谷,而显出一种有机的节奏。一行行迸发着感情火花的、悲怆而忧伤的诗句,象是从心底淌出的血流,浇铸出具有巨大抒情力量、超验色彩和悲怆基调的幻景,诗人心绪的复杂都通过诗美空间的意象组合达以淋漓表述。
这三首诗属十四行体的“意大利式”,即由两个四行组和两个三行组构成。与诗人《绝望》集中的其他诗作一样,此诗亦表现出与现代主义诗歌的艰涩迥然不同的诗风:格调深沉、隽永,格律严谨、和谐。而“星辰”与“上帝”在诗中的出现,则与米斯特拉尔的泛神思想倾向有关,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宗教色彩。
(叶 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