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
是小鸟啾啾的
飞翔
在冰冻的雪地上
蹿过
光秃的树枝。
跌跌绊绊
阴暗的风
将它们阻拦——
可那又怎样?
这群鸟儿休息在
硬梆梆的草茎上,
雪地
遍布种子的
碎壳
而无数尖厉的
啪噼声
教风势变缓。
(郭洋生 译)
所有美国现代派诗人中,数威廉斯最同情、关心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这或许是他的职业使然。而这一点,则充分体现在这首轻柔、温婉、饱含哲理的小诗中。
老年,仿佛人生的严冬,清冷、凄切、无望。而进入垂暮之年的人,似乎进入了冬日的休眠。
可威廉斯要用一只只小鸟啾啾的叫声,唤醒这位具有代表意义的沉睡的老太太。
将“老年”说成“啾啾”小鸟的飞翔,这比喻,奇特,出人意料,可细想起来,又恰恰入情入理。大凡老年人,更怀有童心,所谓“返老还童”,而啾啾叫的小鸟,不既是叽叽喳喳的儿童,同时又是喋喋不休的老太婆吗?然而,它们面临的并非明媚的春天,而是阴风怒号的冬日。它们无福欢歌、跳跃在绿油油的青草和万紫千红的花丛中,而只能“跌跌绊绊”在冰冻的雪野之上“光秃的树枝”间。
岁月不饶人。暮年似阴风,阻拦着你的飞行,让你欲飞不成。这处境,煞是悲惨,而诗人深深的同情,跃然纸上。
“可那又怎样?”诗人并非只停留在理解和怜惜之上,他要这位沉睡于客观的衰老之中的老太太,醒悟到主观的另一个有所作为的世界。
就说那群鸟儿,既已无力高飞翱翔,不妨栖息在草茎上,而周围还有那么多种子皮可食——尽管那“草茎”冰冷且硬梆梆,不如青春的锦床睡起来那么温暖、舒畅;尽管种子皮难嚼难咽且养份不高,不如青春盛年的美味佳肴。
只要敢于面对现实、接受现实,不仅可以能动地适应现实,而且还可以争得自己那份快乐、幸福,同时还可以获得自己的人格、尊严。本诗最后三行,乍看起来, 似乎与全诗没有什么联系,但恰恰是这三行,既起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又让整首诗得到了升华:那尖厉的“啪噼”声(原文是Piping 〔Paipi〕,有多种含义,可是笛声,亦可是鸟的啭鸣,蛙的尖叫,此处姑拟其声,用“啪噼”来照顾之),一方面表现了鸟儿啄食(种子碎壳)的情态,另一方面又体现了生之欢乐——乐在啪噼中(谁说老年便无欢娱?)!而收尾这行,不仅说明了一个自然事实:尖厉的啪噼声与风声齐鸣,而且(与第八、九行联系起来看)还隐含了这样一层意思:你阴风,将我阻拦,而我的啪噼声,也教你变缓;我不仅获得了欢乐,而且还赢回了不容你剥夺的尊严!
而这“啪噼”,不就唤醒了老太太?起来吧,老太太, “风势变缓”了!
确实,这首诗唤醒了世界上众多的“老太太”,更是博得了无数读者的喜爱。美国诗人兼评家兰德尔·加勒尔称它为“难以想象的精美之作”。
本诗体现了威廉斯的一个特点:虽然他本质上讲是位意象派诗人,但他的诗很少有意象派诗所刻意追求的那种纯粹的、清澈透明的不合逻辑性。虽然他激进地诉诸感觉和感性,且酷爱抽象,但他的诗饱蘸着孩童般的温柔情感——从他出奇的比喻、词语的选择、意象的排列、微妙的分行中看得出来。
顺便提一下,威廉斯在诗坛上一反传统,独树一帜。为适应诗中情绪的内在节奏,他提出了著名的“可变音步”和“三合一诗行”的格律理论。本诗,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刚好每段三行。
(郭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