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巴老的《随想录》,读了《怀念萧珊》、《望乡》等若干篇,胸中沸腾的气泡已经快要漫溢了,眼睛看不清楚字迹,脑海中只充满着一种复杂的情感,那是面对一位巨人时的尊敬、仰慕、钦佩、共鸣、……
读他的随想录,思维跟随他的思维,他带领我体验我无法体会的事件,他坚持着他的写作原则和唯一的技巧:用心写作。他的一生,仿佛一碗放过所有调料的面条,他吃了一辈子,而我们也只能一根一根地吃才可能稍稍分享一些他地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想,我们是可以理解他的,这不是我们的狂妄,而是他的仁慈和伟大,他这101年的时间,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为读者工作、服务,用他的心、灵魂和生命,如果我们还不能说我们理解他、了解他、懂他,那么我们就真的是连禽兽都不如了。
表达他最真诚的感受,表达他的一切,他的人生是用文字累成的,没有文字就没有巴金,一般人由细胞组成,而他却是用由灵魂的文字组成的巨人。他拥有的是一般人见了就惭愧地无地自容的灵魂。
《随想录》,我不知道要用几次才能勉强自己的精神承受那样的痛苦。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官都怕听真话,接受事实真相是要有极大的超越自己一般承受能力的勇气的,而且那勇气必须在短时间内仓促生成、拔地而起,何其困难?
我仅仅是在阅读别人的真实生活,就这样无法承受,可见,我要走的路不是普通的长,我要建的楼不是普通的高,现在唯有勤勉勤勉再勤勉,除了埋头疾追没有任何方法。他的痛苦我们无法减轻,那么就让他的痛苦成为教诲我们的导师吧,愿他的作品和灵魂的价值里也有我们的一分贡献,我们愿意为他的精神所净化而后蜕变成长,以此来纪念一个真正的巨人曾经存在,现在存在,将来永远存在。
约10年前,巴金先生去世了。前几天,我在书店见到了作家出版社再版的五集合订本《随想录》。捧起《随想录》,一个形象越来越清晰、熟悉,那就是可亲可敬的巴金先生。
巴金先生的名字对我们年轻一代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在历史课上,他似乎属于民国的旧时代,属于着名的“激流三部曲”。对我们这些吃汉堡、听MP3的一代而言,他已经很遥远了。对我们而言,他是一种历史和文化的符号,属于某段过去的历史,和我们的现时代并无关联。
如今,捧着沉甸甸的《随想录》,我感到先生面影逐渐清晰、亲切,仿佛并未离开。从《随想录》第一集慢慢读到最后的《无题集》,我仿佛和他越来越熟悉。读着他平实、真挚的字句,仿佛在听亲人回忆过去的时光、诉说身体的病痛和对世事的感叹。
全书最令我感动之处,是巴老纪念亡妻的那篇《怀念萧珊》。字里行间,我能深切地感受到巴金先生对夫人的依恋、怀念和……愧疚。萧珊女士最初是他小说的读者,后来他们相识相恋并结合。在战争年代,他们“分散了,又重见,相见后又别离”。每当巴金先生遇到困苦的时候或者朋友们都各奔前程的时候,夫人总是亲切地对他说:“不要难过,我不会离开你,我在你的身边。”在四人帮横行的时候,巴金先生在单位里被当作“罪人”、“贱民”批斗。但是一回到家,看到夫人的面容,他满脑子的乌云就都消散了。在那样艰难的时世里,和夫人的相濡以沫给了巴老多大的安慰啊。
然而,先生的十四卷文集在文革中成为“大毒草”,萧珊女士也成为“巴金的臭婆娘”被批斗,积劳成疾,癌症病发,不久就去世了。更遗憾的是,夫人去世时,先生不在他身边,没能跟她见最后一面。先生的遗憾、愧疚可想而知。
当我在《怀念萧珊》中读到先生在太平间门口看到夫人的遗体,“把地上那个还有点人形的白布包拍了好几下,一面哭着唤她的名字”,我的眼泪便扑簌簌地滴落在纸页上了。我耳边仿佛听到先生痛心地低声唤着:“蕴珍……”。巴金先生在《随想录》中说,等到他去世,要把他的骨灰和夫人的骨灰搀在一起。如今先生已逝,不知他的这个愿望是否实现了?
书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巴老所说的:要讲真话!他是国人中少有的坦诚的人。他勇于剖析自己,把文章当作手术刀,切刮十年文革留在他身上的脓血。他敢于直陈丑恶,把文章当作利箭,射向林彪、四人帮一干人等,射向造成文化大革命的欺世盗名的强盗们,射向文革留给社会民众的后遗症。他直言社会弊病,指出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特权思想、官僚风气、买卖婚姻、填鸭式教育仍在腐蚀着社会主义社会……
巴老的勇气令我钦佩。讲真话难,难在讲真话不合时宜,难在会得罪人,甚至于丢了性命。文革时,巴老就因为十四卷文集的白纸黑字无辜受屈,受尽折磨。但他在灾难过后仍然勇敢地站出来,直指形形色色的卑鄙与丑恶,直言社会需要讲真话,办实事。即使在拼尽力气喊出“要讲真话”以后遇到极大的压力,受到种种流言的袭击,他仍不屈服。这正体现了他作为一个传统的知识分子的品格。
在《随想录》发表三十年之后的今天,“要讲真话”仍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歌功颂德、虚报数字、缺乏诚信,正是当今社会的不良现象。讲真话仍然需要极大的勇气。什么时候,“讲真话”不会再是一种社会理想,而是公民普遍的道德水准呢?到那时,若以此告慰九泉下的巴老,他想必会很欣慰。
《随想录》里让我篇篇都看到的是关于说真话。这让人更深地明白,一个百岁老人用自己少有的为文生涯得到的,用自己的颤抖的笔写出的最深刻的就是一个“真”字。只有真,才有善,才谈得上美,才有其他。假的再好,也是假的,也是会害人的。他的一生中,看到过无数的假,领受过各式的假把式,遭受过种种假的残害,也最清楚假之所以存在的原因。所以他不遗余力地揭露假的东西,假的危害;用真情真事真话来向读者表达真实的情感,说明真实的情况,告诉真实的道理。我感觉到,这些似乎有些啰嗦的关于说真话的真话,就是他从自己经历中得来的最重大、最关切、最刻骨铭心的人生经验教训。所以他要反复告诫人们,就是因为过去的假的教训并没有得到人们的吸取,假的事例还在不断涌现,他担忧假的东西会为害人们的生活,会损害我们的民族国家。
巴老用很大部分文字回忆了故人,回忆了不堪回首的十年岁月。他说这是“还债”。我看到,他所说的“债”,一方面是说了错话的亏欠,一方面是对故人的怀念,更主要的是为读者的所表达的歉意,他为他几十年里没有好的作品,为他这样一个受到人民敬仰的作家没能更坚强一点作出表率,也为曾经言不由衷说过的错话身不由己做过的错事。由此我看到了一个作家的良心,他的可爱可敬,他的童真。在这里,我看到一个人民作家的责任,一个人民作家的道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