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良心
如果一场灾难降临到某个民族的身上,那这场灾难就会揭示出这个民族的强劲与软弱,豪勇与懈怠,慷慨与吝啬。
在叙利亚人的身上已降下一场巨大的灾难,其猛烈与残酷的程度,是他们历史上不曾遇到过的。现在,他们面对着这场灾难,每个人的脸上都反映出他内心深处的目的、倾向和愿望的图画。假如我们中有谁不能读出书写在这些面孔上的文字,那就让他知道:在可见的事物后面,总有一双任何景象都逃不出它的审视的眼睛。
我相信上帝,在我的信仰中上帝就是完美者的良心——每个在其崇高本质中保存着上升到他那里的自然、民族和个人之成就精华的完美者的良心。
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谁被巨大灾难造就成一个伟人,那就让他明白:绝对存在的良心已经在他头上安放了一顶由看不见的月桂树枝叶编成的桂冠。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谁,灾难让他忘掉了自己,把他有限的自私换成了无限的利他,那就让他懂得:世界之良心已经在他心灵的四周涂上了永恒的光环。
假如在我们当中有这样的人,灾难让他把靠额头的汗水换得的东西,分一点给那些浸泡在泪水中的人,那就让他了解:存在之良心已经祝福那淌汗的额和给予的手了。
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这样的人:灾难让他为了那些在死亡陰影的深谷中行走的人们,付出了自己的日日夜夜,那么就让他清楚:存在之良心将会让他的日日夜夜运行在直达生活宝座的轨道上。
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这样的人:灾难让他把自己心中的感情和灵魂中的知觉注入那些遭受困苦的危难践踏的心,那么就让他明白:存在之良心已经把用晚风和晨露编织的衣衫穿到他的身上。
假如在我们之中有这样的人:他的民族的灾难未能使他灵魂中沉睡的东西警惊,他的民族的痛苦求能使他心中沉寂的东西激活,那么就让他知道:他的整个一生,都将处于沉睡和冷寂之中。尽管他今天感到某种安溢与平静,但总有一天他会后悔,后悔自己曾把机会丢失在虚妄的安宁与表面的平静中。
我已经审视过,并且发现,在每一个灾难里都有一条客观规律,它使强者与弱者一样,富人与穷人一样,智者与愚者一样,让它们全都诚惶诚恐地立于生与死的面前。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这样的人:他想逃之夭夭,远远避开灾难和受灾的人们,那就让他明白:在灾难过去,上帝的慈思代替了灾难之后,那看不见的正义一像手长在腕上那样置身于存在的良心之中的正义,将让他站在一边,让他变成他的民族的陌生人,陌生人中的陌生人,生活的陌生人,生活中一切权利和义务的陌生人。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你是我的兄弟,因为你是叙利亚人。那个把你作为一个词向永恒之耳说出的国家,已经把我作为另一个词轻轻说出。
你是我的兄弟。那个孕育过你的国家分娩了我,那个承受过你胸腔发出的第一声啼哭的空间,也承受过从我体内发出的第一声啼哭。你是我的兄弟,因为你是我的一面镜子。每当我看到你的面孔时,也就看到了自己,以及自己的意志与软弱,和谐与杂乱,沉睡与清醒。
你是我的兄弟,因为我刚一想到某件事情,就发现它的各种成分正在你的脑子里盘旋翻腾,刚要去做某种事情,就发现你也正走向那里;刚从某事告退,就发现你也离开了它。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耶稣、摩西和穆罕默德。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50个世纪的灾难。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我们父辈和祖辈披戴过的枷锁。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压在我们肩上的重轭。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那些痛苦和泪水,以及那些世代的灾难和痛苦使之凝聚、时间的光荣和快乐使之不分离的人们。
在我们过去的坟苑和我们未来的祭坛面前,你是我的兄弟。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昨天,浓雾笼罩了我的心扉,我曾非难你,苛资体;今天,风儿已扫去浓雾,我知道我只非难和责备自己。昨天,我认为丑恶的东西是在你的身上;今天,我发现它们是在自己的身上。昨天,我所讨厌的东西表现在你的道德品质上;今天,我已习惯地认为,它们与我的道德品质纠缠在一起。昨天,我企图从你灵魂中连根拔除的东西,今天,我发现它的根须紧紧地和我的灵魂盘绕在一起。
在生命曾赋予我们的一切和将带给我们的一切上,我们都是相同的。
在已化作我们苦难的一切和正化作我们幸福的一切上,我们都是相同的。
我们彼此相同,我们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你在你的遭际面前,是安静的,沉默的,忍受的;我在我的遭际面前,却是急切地吼叫着,失望地呼喊着。
现在,我已了解了你,同时也认识了自己。我已变成这样:倘若在你身上发现了某个缺点,我就审视自己,于是我看到这缺点就在我的身上。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你被钉上十字架,但是针在我的胸口上;那些穿透你双手和双脚的钉子,穿透了我的心扉。
明天,当一位行路者走过这肠髅地时,他将分辨不出那是你的血滴还是我的血滴。他将继续走他的路,并且这样说:"哦,这里钉着一个人!"
作者简介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诗人、散文作家、画家。生于黎巴嫩北部山乡卜舍里。12岁时随母去美国波士顿。两年后回到祖国,进贝鲁特“希克玛(睿智)”学校学习阿拉伯文、法文和绘画。学习期间,曾创办《真理》杂志,态度激进。1908年发表小说《叛逆的灵魂》,激怒当局,作品遭到查禁焚毁,本人被逐,再次前往美国。后去法国,在巴黎艺术学院学习绘画和雕塑,曾得到艺术大师罗丹的奖掖。1911年重返波士顿,次年迁往纽约长住,从事文学艺术创作活动,直至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