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盏儿】绣球儿你寻一个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这一生事都在你这绣球儿上。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贫和富,是我命福; 好共歹,在你斟量。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王实甫 《破窑记》 所写故事,原在民间广泛流传。剧中女主人公刘月娥系刘员外 (仲实) 之独生女,因“高门不答,低门不就”,年已十八,尚未许聘。于是,刘员外搭彩楼,命月娥抛绣球 “凭天匹配”。抛球之日,众男子聚集楼下,有纨袴子弟,亦有贫困书生。当时,尚 “一贫如洗” 的寇准与吕蒙正亦在其中。吕蒙正(《宋史》 有传,太平兴国中擢进士第一,历任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平章事,咸平年间,授太子太师,封蔡国公) 即剧中之男主人公,时困居城南破瓦窑中。月娥之绣球正抛在吕蒙正怀中,理应招为女婿。但刘员外嫌贫变卦,拒绝履行诺言。而月娥则与父亲断绝关系,同吕蒙正结为夫妻,同住破窑中,开始了极其艰辛的生活。不久,吕蒙正 “上朝应举”,十年后,“状元及第”,为本县县令,复与月娥团圆。刘员外亦复亲近。
抛掷自己的贴身之物与所爱之人,以表示自己的爱慕之心,这在中国原是远古时期的一种风俗。如 《诗经》 中 《摽有梅》 的抛梅子就是这种情况。《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写得也十分生动。在少数民族地区,如抛帕、抛绣球等,有的至今还有此俗。中原地区在进入封建社会以后,男女婚姻讲究 “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事人全无过问的权力。所以搭彩楼抛绣球以择婿在宋代其实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月娥出生在员外之家。这则故事之所以能在民间广泛流传,并被搬上戏曲舞台,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对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满,表现了一种返朴归真的爱情婚姻理想。本文所赏析的这首 【金盏儿】正是刘月娥在抛掷绣球前所唱的,是《破窑记》 一剧的重点唱段。与剧本题材所依据的民间传说的风格一致,这首曲也充满了理想色彩与民间色彩。
从抛球择婿的表面形式上看来,是 “凭天匹配”,然而,这决非表明月娥本人对婚姻大事无所企望。面对彩楼下众男子,月娥看到了有 “衣冠整齐” 者,有穷酸模样者……,那么,月娥的希望是什么呢? 她希望这个绣球儿能为她找到一个 “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 的丈夫,这表明,她理想的丈夫,应该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又有志有才的男子。至于门第和财富,她完全不予考虑。她认为: “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 然而,她的理想和愿望能否实现,关键正在这绣球儿上。她对绣球儿低声陈述: “贫和富,是我命福”,意在表明,她对命中注定的贫富是无所要求的; 但是,“好共歹,在你斟量。” ——即打中何人,是好是歹,则全在你绣球儿的 “斟量” 了。“斟量” 二字重千斤! 它包容着月娥的期望和忐忑不安的心情,实际上也就是对命运的请求。而最后两句: “休打着那无恩情轻薄子,你寻一个知敬重画眉郎” 正是月娥请求绣球儿“斟量” 的实际内容: 不要打中无恩情的轻薄子弟,哪怕是家资万贯的贵公子; 定要找一个能尊重、懂体贴的丈夫。如果说“心慈善、性温良、有志气、好文章” 是月娥理想丈夫的品德与才华,那么 “知敬重画眉郎” 则是她作为一个女子希望得到的丈夫的情与意。在这短短的一支曲中,我们看到了封建社会里一个有个性、有主张的年轻女子的婚姻观念。一方面,她否定了婚姻关系中关于“贫和富” 的世俗陋见,这一点,后来贯穿于这一人物性格发展的整个过程之中,十年寒窑的艰辛,就完全实践了她“夫妻相待,贫和富有何妨” 的信念; 另一方面,她还期望夫妻间的知情着意。所谓 “心顺处便是天堂” (同折 【醉中天】),这与把妻子只作为丈夫附属品的传统观念相比,显然是有进步性的。
这支曲子,语言恳切,饶有韵味。因为是在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境中唱出的,因而,带有某种不能确切把握命运的淡淡的哀愁和恐惧。而这种韵味,正与整个作品的色彩协调。全剧虽以大团圆为结局,但主旋律显然是悲苦哀伤的,而 【金盏儿】一曲,正为此增加了艺术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