緜緜瓜瓞,大瓜小瓜瓜蔓长,
民之初生,周人最早得发祥,
自土沮漆。本在沮水漆水旁。
古公亶父,太王古公亶父来,
陶复陶穴,率民挖窖又开窑,
未有家室。还没筑屋建厅堂。
古公亶父,太王古公亶父来,
来朝走马。清早出行赶起马。
率西水浒,沿着河岸直向西,
至于岐下。来到岐山山脚下。
爰及姜女,接着娶了姜氏女,
聿来胥宇。共察山水和住地。
周原朊朊,周原土地真肥沃,
堇荼如饴。苦菜甜如麦芽糖。
爰始爰谋,开始谋划和商量,
爰契我龟。再刻龟甲看卜象。
曰止曰时,兆示定居好地方,
筑室于兹。在此修屋造住房。
迺慰迺止,于是在此安家邦,
迺左迺右,于是四处劳作忙,
迺疆迺理,于是划疆又治理,
迺宣迺亩。于是开渠又垦荒。
自西徂东,打从东面到西面,
周爰执事。要管杂事一样样。
乃召司空,先召司空定工程,
乃召司徒,再召司徒定力役,
俾立室家。房屋宫室使建立。
其绳则直,准绳拉得正又直,
缩版以载,捆牢木板来打夯,
作庙翼翼。筑庙动作好整齐。
捄之陾陾,铲土入筐腾腾腾,
度之薨薨。投土上墙轰轰轰。
筑之登登,齐声打夯登登登,
削屡冯冯。削平凸墙嘭嘭嘭。
百堵皆兴,成百道墙一时起,
鼛鼓弗胜。人声赛过打鼓声。
迺立皋门,于是建起郭城门,
皋门有伉。郭门高耸入云霄。
迺立应门,于是立起王宫门,
应门将将。正门雄伟气势豪。
迺立冢土,于是修筑起大社,
戎丑攸行。正当防戎那大道。
肆不殄厥愠,既不断绝对敌愤,
亦不陨厥问。邻国也不失聘问。
柞棫拔矣,柞栎白桵都拔去,
行道兑矣。道路畅通又宽正。
混夷駾矣,昆夷奔逃不敢来,
维其喙矣。疲弊困乏势不振。
虞芮质厥成,虞芮两国争执平,
予曰有疏附,我说有臣疏化亲,
予曰有先后,我说有臣辅佐灵,
予曰有奔奏,我说有臣善奔走,
予曰有御侮。我说有臣御敌侵。
《大雅·緜》以热情洋溢的语言追述了周王族十三世祖古公亶父自邠迁岐,定居渭河平原,振兴周族的光荣业绩。
作为农业民族,土地是其根本。能否占有并支配广阔丰美的土地,关系到整个民族的兴衰。周人历史上著名的五次迁徙,抛开社会政治、军事历史的因素,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对肥沃丰饶土地的追求。方玉润云:“故地利之美者地足以王,是则《緜》诗之旨耳。”(《诗经原始》)是说得不错的。
全诗共九章。首章以“緜緜瓜瓞”起兴,开首八字简洁地概括了周人延绵不绝、生生不息的漫长历史。以下至第八章,全叙太王率族迁岐、建设周原的情况。正是太王迁岐的重大决策和文王的仁德,才奠定了周人灭商建国的基础,如《鲁颂·閟宫》所言:“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篇末便自然而然带出文王平虞芮之讼的事,显示出其蒸蒸日上的景象。
周人早先所居的邠地,人们“陶复陶穴,未有家室”,农业的落后和强悍游牧民族昆夷的侵扰,促使古公亶父举族迁移。《孟子·梁惠王下》记载狄人入侵,意在掠地,古公亶父事之以皮币、珠玉、犬马,均不得免,乃“去邠,踰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以其仁而“从之者如归市”。全诗以迁岐为中心展开铺排描绘,疏密有致。长长的迁徙过程浓缩在短短的四句中:“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而“爰及姜女”一句,看似随笔带出,实则画龙点睛。姜女是当地平原民族姜族的长女,周与姜联姻,意味着古公亶父被承认为周原的占有者和统治者。同时,此句又为后文在渭水平原上的种种生活劳动的刻画,做了铺垫。
在“堇荼如饴”的辽阔平原上,周人怀着满腔喜悦和对新生活的憧憬投入了劳动,他们刻龟占卜,商议谋划。诗人以浓彩重墨描绘农耕、建筑的同时,融入了深沉朴质的感情。他们一面“迺慰迺止,迺左迺右,迺疆迺理,迺宣迺亩”,欢天喜地安家定宅,封疆划界,开渠垦荒,一面“筑室于兹”。与落后的邠地相比,平原文明的标志便是建造房屋。走出地穴窑洞,在地面上修屋筑室,是一个质的飞跃,是周人安居乐业的开始,是周族初兴的象征,也正是古公亶父迁岐的伟大功业。对建筑的描摹刻画,正是对古公亶父的热情歌颂,故而诗中最精彩生动的描写正集于此:“陾陾”、“薨薨”、“登登”、“冯冯”四组拟声词,以声音的嘈杂响亮表现了种种劳动场面,烘托了劳动的气氛。洪大的鼓声被淹没在铲土声、填土声、打夯声和笑语声中,真是朝气蓬勃、热火朝天。“百堵皆兴”,既是对施工规模的自豪,也暗示了周民族的蓬勃发展。“皋门有伉”、“应门将将”,既是对自己建筑技术的夸耀,又显示了周人的自强自立、不可侵犯的精神。由此歌颂武功文略便是水到渠成:“柞棫拔矣,行道兑矣。混夷駾矣,维其喙矣。”表现了日益强大的周族对昆夷的蔑视和胜利后的自豪感。文王平虞芮之讼,突出表现其睿智与文德。结尾四个“予曰”,一气呵成,“收笔奇肆,亦饶姿态”(《诗经原始》),既是诗人内心激情一泻而出的倾述,又是对文王德化的赞美,更是对古公亶父文韬武略的追忆,与首句“緜緜瓜瓞”遥相呼应,相映成趣。王夫之赞叹其写情传势,“如群川之洊(jiàn)流也,如春华之喧发也,如风之吹万而各以籁鸣也”(《诗广传》)。
诗章以时间为经,以地点为纬,景随情迁,情缘景发,浑然丰满,情景一体,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自邠至岐,从起行、定宅、治田、建屋、筑庙到文王服虞芮、受天命,莫不洋溢着周人对生活的激情、对生命的热爱、对祖先的崇敬。结构变幻,开合承启不着痕迹,略处点到即止,详处工笔刻画,错落有致。读之使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