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住在云端的人对我唤道——
“我们从醒的时候游戏到白日终止。
“我们与黄金色的曙光游戏,我们与银白色的月亮游戏。”
我问道: “但是,我怎么能够上你那里去呢?”
他们答道:“你到地球的边上来,举手向天,就可以被接到云端里来了。”
“我妈妈在家里等我呢,”我说, “我怎么能离开她而来呢?”
于是他们微笑着浮游而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这更好的游戏,妈妈。
我做云,你做月亮。
我用两只手遮盖你,我们的屋顶就是青碧的天空。
住在波浪上的人对我唤道——
“我们从早晨唱歌到晚上;我们前进又前进地旅行,也不知我们所经过的是什么地方。”
我问道: “但是,我怎么才能加入你们的队伍呢?”
他们告诉我说:“来到岸旁,站在那里,紧闭你的两眼,你就被带到波浪上来了。”
我说:“傍晚的时候,我妈妈常要我在家里——我怎么能离开她而去呢?”
于是他们微笑着,跳舞着奔流过去。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这更好的游戏。
我是波浪,你是陌生的岸。
我奔流而进,进,进,笑哈哈地撞碎在你的膝上。
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我们俩在什么地方。
(郑振铎译)
母亲爱自己的孩子,孩子依恋生身的母亲,这本来是人类的天性。古今中外,不知有多少诗人歌唱过,但还没有哪一位诗人象泰戈尔这样,把人类这种自然之爱描写得如此纯洁美好。这首诗便是其中的一首。
世界最初展现在孩子面前时,一切都显得新鲜而神秘。在他小小的心中,充满了对世界的美妙幻想。五彩缤纷的世界无时不在召唤他。孩子怎么能经得住这般诱惑呢?他多想和“云上的人”一起终日游戏,和“波浪上的人”一起到远方去旅行。但是,他又为什么蜷局不前呢?诗人笔锋一转,纵然大千世界是那么迷人、有趣,可是孩子明白, 在母亲的臂弯里,在母爱的小小宇宙里,不是更有无限的自由,有做不完的游戏吗?诗人把孩子眼中的世界写得那样有趣,是为了衬托母爱世界的无比欢乐。
在诗中,诗人运用了浪漫主义表现手法,想象奇特。这正是泰戈尔诗超然不群、取得巨大成功的艺术上的原因,也是泰戈尔诗的一个鲜明特色。凡诗都离不开想象,但有平庸的想象,有创造性的想象。此诗自然属于后者。诗中现实与超现实的界限被打破了,并且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云端有人在游戏,波浪上有人在旅行。诗人以超现实的描写表现现实的情感。诗的想象十分奇特,甚至离奇,正符合孩子天真烂漫、富于幻想的心理。泰戈尔的诗具有非凡的想象,这跟他强调想象的作用, 自觉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有关。在他的小说《漂亮的邻居》中,有一段关于想象的精辟的议论。他借一个人物之口说:“事实是喑哑的,只有想象使人滔滔不绝。现实象一块石头压抑着感情之流;想象却为自己开辟一条路径。”泰戈尔之所以这样注重诗的想象, 归根到底是由于他的理想主义。因为理想是自由伸展的,而现实的时空对于诗人的理想太有限、太局促了,它只有在诗人的想象中才能得到完满的表现。这是一首自由体诗,它抛弃了诗歌语言的韵律——规整的节奏、脚韵等外在形式,只以语言内在的情感力量感人。这首诗,语言的自然节奏与其所表现的情感的起伏相呼应,显得自然而富有表现力。如下面两行诗:
但是我知道一件比这更好的游戏,妈妈。
我做云,你做月亮。
第一行是写孩子对妈妈说他不去游戏了,只想跟妈妈呆在一起,句子较长,节奏较缓,表现了孩子依依不舍的深情;第二行句子较短,节奏明快,是欢乐的调子,表现了母子游戏时欢快的情景。
诗人饱蘸浓墨渲染母子之爱和家庭的欢乐,难道他仅仅为了欣赏这种天伦之乐吗?这未免缩小了它的意义。诗人是站在更高的思想境界来赞美人类这种天然之爱的。在另一首诗《家庭》中,诗人写道,在有摇篮和床铺,有母爱和孩子的家庭里, “他们满心欢乐,却浑然不知这样的欢乐对于世界的价值。”这表明了诗人的真正目的: 探索这欢乐“对于世界的价值”。诗人所做的就是把这种欢乐化为具体的诗境,让人们去认识它的价值。实际上,诗人暗示:只有在爱的世界才能获得人生的真正自由和完美。因为在那里“是一切束缚也没有的”。了解了诗人的思想境界,我们就不难理解泰戈尔的诗为什么总是闪耀着理想的光彩,富有奇特的想象。
当然,这种理想在现实生活中是难以实现的, 因为孩子毕竟要长大,童年的欢乐将一去不复返,但泰戈尔这种富有理想主义激情的诗篇不是给人类带来了永久的欢乐和美吗?
(胡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