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蝶的芳踪
假如有人问你翩跹飞向哪里
也许深感欣慰发自心底
你是一只惶惶迷途的蝴蝶呵
迷惘踯躅在晚秋的野地
你在同一座关山孤独地蹀躞
忽而飞来又悄然地归去
你来自百花竞妍的青山沃土
萧瑟莽原是命中的归宿
眼前空荡荡,身后亦是枉然
“命运”之外“故我”不复存在
你抖动着薄翼翩翩翔翔
只能在梦幻与现实之间徘徊
(二)睡蝶
清晨,秋风瑟瑟乍起,
“自然”改变了颜色。
高高的树梢上鸣蝉细语低唱,
茂密的草丛里秋虫吟声哀切。
丛林里,
就连鹎鸟的歌喉也已喑哑,
荒原上,
鲜花失色,萋草萎靡。
可怜的蝴蝶呵,
你在破败的花儿中孤零零地睡去。
秋来了,来得那样迅速,
万物顿时都染上了秋意。
蚂蚁惶恐地开始寻找巢穴,
蛇也蜿蜒地一头钻进洞里。
农夫们
披着凌晨的星光刈稻,
樵夫们
迎着月光打着唿哨伐木御冬。
蝴蝶呀,为何唯独只有你,
依然独睡在凋残的花儿中?
落花若是蝴蝶的归宿,
命运为你铺好了冬衾。
你从初春里迷茫飞出,
直到秋天仍沉醉不醒。
早晨,
你吸够了百草千花的芳露;
夜晚,
你沉迷于无数非梦的梦境。
难道你就这样永远茕茕孑影,
与花儿一同草草地结束一生?
(武继平 译)
古今中外,借风花鸟月兴叹抒怀的文人骚客不乏其人。春风得意之时赞鸟语花香,其情美不胜收;失意颓丧之时咏流水落花,其情凄楚怆然。只要不是娇柔造作、附庸风雅,而能情真意切, 自然动人心弦,流芳后世。然而抚今问古,象日本诗人北村透谷这样以生命和热血去咏叹蝴蝶的却甚为鲜见。北村透谷是日本明治年代杰出的文学评论家和浪漫派诗人。他以文学为武器抨击封建伦理道德观念,针对专制主义的黑暗“现实世界”,提出了一个与其相对立的“理想世界”,并渴望在这个理想世界中觅求个性的解放和自由。然而,黑暗的社会现实没能让他的理想实现,于是他变得沮丧萎靡。绝望之余,他只能以自杀的方式来表现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和抗议。 《蝶》这首诗正是在他焦躁绝望、决意自杀后留下的悲怆诗篇。它同时又堪称日本明治年代自我觉醒后,不惜生命争取自由民权的先觉者们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
在本诗中,诗人将自己喻为一只晚秋迷途的蝴蝶。第一个诗句写出了这批进步思想的先觉者不为民众所理解的孤独和不幸。他们曾经胸怀大志,迎着文明开化的一线希望的曙光为自由民主高声呐喊和斗争。自由对他们来说,就象蝴蝶渴望春天清新的空气、明媚的阳光和滋润的土壤。然而他们用生命去战斗并没有换来自由,也没有得到广大民众的理解、同情和支持。深受封建意识毒害的庶民百姓的愚昧麻木使他们丧失了继续斗争的勇气,从而变得消沉忧伤。回顾过去轰轰烈烈的斗争, 目睹眼前严酷的社会现实和自己穷途末路的前景,他们开始变得虚无:历史即便再辉煌,也终将是过眼烟云。一切希望都不复存在,前景一片渺茫。似乎浩浩天宇中确实有一种超越人意志的东西在任意主宰人的命运。诗写到这里,不难看出,往日不惜用生命和热血去换取自由的勇士(诗中的“故我”)如今已变成对命运安排俯首听命的宿命论者。在现实面前,他们显得惶惑迷惘,看到秋风中飘败的落花,不禁联想到自己那不幸的归宿;他们茫然,开始怀疑从前执著追求和为之奋斗的只不过是“非梦的梦境”。一切都将付之东流,梦境永远难成为现实。民众没有唤醒,历史赋予的使命没有完成,继续生存只能是毫无意义的生命苟延。诗写到此,流露出诗人深陷绝望和难以自拔的痛苦心情。然而,这首诗并没有就此结束。在最后一个诗句里,诗人笔锋陡转,对命运提出了质疑:难道就此绝望下去?难道就没有另外的出路?
诗人二十五岁时终于自杀身亡。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一条比自杀更能与社会抗争的出路。他悲剧性的一生印证了他本人生前留下的一句名言: “我想毁灭这个社会,但却反而毁灭了我自己。”
(武继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