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夸父逐日窥虞渊,跳踉北海超昆仑,披霄决汉出沆漭,瞥裂左右遗星辰。须臾力尽道渴死,狐鼠蜂蚁争噬吞。北方竫人长九寸,开口抵掌更笑喧:“啾啾饮食滴与粒,生死亦足终天年!”睢盱大志小成遂,坐使儿女相悲怜。
——柳宗元《行路难三首》之一
这首寓言诗是柳宗元在“永贞革新”失败,被贬永州后所写。《行路难》是乐府《杂曲歌辞》旧题。
此诗以神话故事为题材,描写了两个对立的艺术形象:一是立志追日的夸父,一是胸无大志的竫人。夸父决心逐日,远窥虞渊,他不畏艰险,不计成败,下定决心,勇往直前。看,他跃过北海,跨过昆仑,排开苍茫迷濛的云霄,冲破汪洋浩渺的银汉,举步如飞,风驰电掣,一眨眼,就把星辰抛在后边,把困难踩在脚下。为了追求自己的崇高理想,为了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他奋力向前,义无反顾,终于用尽了全部力量,渴死在路边。被狐狸、老鼠、 山蜂、蚂蚁所吞噬。
和夸父高大形象构成鲜明对比的是北方渺小的竫人。这位矮人国里的矮人,长不过九寸,形象猥琐,胸无大志,安于现状,不图进取。对于夸父的失败,他幸灾乐祸,高兴得手舞足蹈,眉开眼笑,用虫鸟那样细小的声音嘲笑别人的失败, 自己满足于喝几滴水,吃几粒米,平平安安、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以此得意洋洋, 自鸣得计。他不可能理解夸父,也不可能认识自己。
柳宗元是以饱含仰慕、赞扬、敬佩的笔触来刻画夸父形象的。夸父虽然没有成功,但他的巨人形象永远印在人们的心扉上。他的雄心、他的勇气、他的毅力、永远激励人们迎难而上,奋勇向前。同时,作者又是用带有鄙视感情的笔调来描写竫人形象的。他那矮小的身材,细弱的声音,幸灾乐祸的神态,处处表现他是一个卑鄙庸俗的可怜虫,作者摹神状态,刻画人微。
全诗借神话故事喻政治现实,以夸父比喻包括作者在内的革新派;以竫人比喻碌碌无为的庸人;以狐狸、老鼠、山蜂、蚂蚁比喻宦官、藩镇等守旧势力。永贞革新时期,王叔文、柳宗元等革新派有远大抱负、决心革除唐王朝的弊政,采取了一系列革新措施,必然要触动那些腐朽的、然而是树大根深的保守势力,其难度不亚于夸父追日。革新派终于象夸父渴死一样失败了,或死或贬,被代表腐朽邪恶势力的狐鼠蜂蚁吞噬了。不仅如此,还遭到了政治“竫人”的嘲笑,被诬蔑为“奸党”、“小人”、“图侥幸”、“不守本分”,等等。在柳宗元看来,这些政治竫人只不过是以成败论英雄、以平庸为幸福的可怜虫。柳宗元认为斗争失败的英雄比庸庸碌碌的小人要高尚得多。这是柳宗元进步的人生观和政治眼光的表现。
然而,令人十分遗憾的是革新派胸有宏图却不为当时人们所理解。他们不得不默默地忍受着失败后的侮辱、折磨和痛苦。在诗的结尾,柳宗元不免满怀悲愤地感叹:胸怀壮志、气概昂扬的人很少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这不仅使后世有志之士不免同声一叹,而且可以引发人们更广泛的联想。
清代姚莹在《论诗绝句》中说:“史洁骚幽并有神,柳州高詠绝嶙峋。” 这话用来评价柳宗元的寓言诗也是很适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