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吕·点绛唇】 自小里歌舞攻习,子被这乐名拘系。为娼妓,常子是赶趁些樽席,因此上淘损了元阳气。
【混江龙】更撞着村沙子弟,将俺这不自由的身体苦禁持。那里会真心陪伴,他子待尽力施为。常子是顷刻欢娱成配偶,怎能够百年相守做夫妻。今日在柳边开宴,明日向花下停舟;恰揾了啼痕送旧,蚤安排笑靥迎新。你便是惯别离,禁不得数十番强支吾,熬不到三十岁,一个个消香减玉染病担疾。
(外旦) 姐姐,你怎生不打扮些? (正旦) 妹子,你不知。
【油葫芦】 我为甚羞对妆台懒画眉,怎当这泼路歧。(外旦) 俺这风亭月馆做虔婆弟子的觅些心顺的钱物,这门衣饭是如此。(正旦) 你道是虔婆弟子每会收拾,一壁厢碜可可说几句牙疼誓,一壁厢恶狠狠使一个拖刀计。女娘每喜孜孜把笑脸儿迎,郎君每沉点点将铁磨儿推。(外旦)姐姐道的差了。他那来使钱的都是精细人,也不到的肯推俺沉磨儿哩。(正旦)便做道妆孤赡表的多精细,下场头少不的卖剑典春衣。
【天下乐】 折倒的瘦损春风玉一围,谁知,搀着些喘嗽疾。道是我一世儿干家私落得的。妹子,俺这不自在的身子你怎生不知。到晚来热绸缪子弟们缠,清蚤晨应官身祗候每催,甚实曾绿窗春睡起。
此为四折杂剧。写范仲淹为饶州太守时,与官妓甄月娥相爱。范调润州,月娥贞洁自守,任鸨母逼迫吵闹,她甘贫忍苦,决不移志,终于脱籍成为范的夫人。
这里所录为第一折月娥被唤赴官府弹唱陪酒时,途中对同行的姐妹诉说苦衷之曲。首曲说明她做娼妓,是被 “乐名拘系”,实不得已。乐名,名属乐籍。古时户籍有民籍、军籍、匠籍等区别。从事吹弹歌唱、供统治者取乐的官伎隶属乐籍,后通称妓女为乐籍。如关汉卿杂剧 《钱大尹智宠谢天香》 第二折,谢天香云: “妾身乐籍在教坊,量妾身则是个妓女排场。” 隶属乐籍的人,社会地位十分低下,没有人身自由。月娥被乐名所拘,只能学习歌舞,为娼妓。她们常只是赶赴宴席、卖唱陪笑,以至耗尽精神 (元阳气,指人的精神、元气)。第二曲具体描写妓女被嫖客们玩弄的苦况和无可奈何的情状。她们不仅身体受折磨,感情上更是受到伤害,因此,年纪轻轻便 “一个个消香减玉染病担疾”。第三曲进而明确表达不愿做 “路歧”的愿望 (路歧,原指民间优伶,这里是娼妓的换一种说法)。她厌恶妓女谋生的手段,用二对偶句揭示了她们虚情假意、蓄意欺诈的言行: 一面指天誓日、发下令人毛骨悚然的誓言 (碜可可,凄惨可怕之意); 一面却恶狠狠地用计 (拖刀计,本指武将用刀制敌之法,这里指妓女制服嫖客之计),使嫖客们心甘情愿地把沉甸甸的钱财流水般地推将出来。再精细的嫖客,也会落得个卖剑典衣的下场。最后一曲慨叹妓女们身不由己的劳苦。为了给家里挣钱,一个个积劳成疾。晚上嫖客们缠住不放,清晨又被官府召唤,衙役 (祗候,官府的衙役) 摧得紧,哪里敢多睡一会儿!
四支曲子,形象地倾诉了风尘女子被污辱、被损害的境况。月娥认识到这点(这是她有别于那些执迷不悟的妓女之处),故而一心想找个能举案齐眉的夫婿。在遇到可意的范仲淹后,便决心终生相随,任虔婆朝夕打骂,也决不再去害人害己。剧中曲文多用俗语,却俗中见雅,尤其是写妓女受摧残的情景,写得含蓄、蕴藉,决无不堪入目之词。
朱有燉的杂剧大都为宴乐昇平、庆寿佐樽而作,故题材以神仙道化、风花雪月、烟花粉黛者为多,且以歌颂太平或表彰节操贯穿各剧之中。其中较有意义的是妓女剧和水浒剧。妓女剧如此剧及《刘盼春守志香囊怨》、《李亚仙花酒曲江池》、《兰红叶从良烟花梦》、《美姻缘风月桃源景》 等,皆于表扬妇女节操的同时,肯定了一些妓女蔑视金钱、权势,但求 “知心的” 夫婿,历尽坎坷而情不移的优良品行。作为封建统治阶级中的一员,朱有燉能在作品中对被视为 “贱民” 的妓女,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同情与尊重,这是值得肯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