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迁鸾】 从别家乡,期逼春闱,催赴科场。鹏程展翅,蟾宫折桂,幸喜名标金榜。旅邸忆念,孤鸾幽室,萱花高堂。鱼雁杳,信音稀,使人日夜思想。
【雁鱼锦】 长安四月花正飞,见残红万片皆愁泪。何苦被利禄成抛弃,如今把孤身旅泊天涯。意悬悬止不住思维,音书曾有回,只怕他望帝都欲赴愁迢递。望目断故园,知他知也未。
【前腔】 当时,痛别慈帏,论奉亲行孝也萦怀不寐。年华有几?总然是百岁如奔骑,论早晚须问起居,论寒暑须常护持,论供养,要甘肥。因赴举,把蘋蘩馈托与我妻,知她看承处怎的?俺这里对青山,望白云,镇日瞻亲舍。她那里翘白首,看红日,终朝忆帝畿。
【前腔】 嗟吁,凤别鸾离,怎如得俦莺偶燕时相聚。凄楚寒窗,寂寞旅况,闪杀当时,甘效于飞。孤灯夜雨,溜声不断,却把寸心滴碎。
只为那钗荆裙布妻难弃,总有紫阁香闺人怎迷?
【前腔】猛思,那日临行际,蒙岳丈惜伊玉树,兼爱我寒枝。念行囊空虚,欣然便周全助路资,召共居。感此义山恩海深难弃,细踌躇,甚日酬取,教我怎生忘渠?但愿得一家到此沾禄养,也显得半子从今展孝私。
【前腔】论科举,本图看春风杏枝,玉马骤香衢。岂知他陷我在瘴岭烟区。愁只愁身归凤池,恨只恨衅生鸳侣。人不见,气长吁,只为蝇头蜗角微名利,致使地北天南怨别离。
作者柯丹丘。又有朱权作、柯九思作两说,但此两说根据不足。《南词叙录》 记此剧为 “宋元旧篇”,未注作者。《南音三籁》、《古今传奇总目》、《剧说》 皆以为元柯丹丘作,张大复 《寒山堂新定九宫十三摄南曲谱》 谓此剧是 “吴门学究敬仙书会柯丹丘” 作。则知柯丹丘是书会才人,吴人。一般来说,学者皆持此说。
此剧版本甚多,各版本情节有所不同,主要在剧末的情节处理上。此录于容易得到的 《六十种曲》 本。剧写温州人王十朋,父早逝,母子相依为命,家贫穷。钱流行慕王才学人品,不顾继室姚氏反对,将独生女钱玉莲许配给他。王家因贫,无物为聘,王母张氏拔下头上荆钗,作为聘礼。十朋友孙汝权家富有,慕玉莲美貌,托玉莲姑母作伐,被拒绝,心中不甘。十朋与玉莲婚后,伉俪情笃,奈春闱期近,不得不赴京赶考,暂作小别。钱流行为更好照顾王家,将玉莲婆媳接到自己家中。十朋状元及第,因拒婚得罪权贵,将他拘留在京候调。十朋托人带信,欲接家眷来京,半途被孙汝权设计将十朋家书套改成休书,说已入赘相府,劝玉莲改嫁。钱流行接书,见文字不通,起疑惑。但玉莲继母与姑母贪财,逼玉莲改嫁孙汝权。玉莲万般无奈,投江自尽,却被福建安抚钱载和救起,认作义女,同去任所。十朋接来母亲,知玉莲投江,万分悲痛,誓不再娶。玉莲打听十朋消息,不料误传十朋死讯,悲痛之余也立誓守节。几经周折,而玉莲、十朋矢志不改。正巧玉莲与十朋同在玄妙观为对方设醮追荐,偶然相遇,却因惊鸿一瞥,不敢肯定。钱安抚知此情由,设宴请十朋,出示荆钗,十朋认钗,夫妻团圆。
这是一出宣扬 “义夫节妇” 的戏,虽然作者有比较浓厚的封建道德说教的意图,然而他所塑造的男女主角的形象却有社会意义。玉莲不贪富贵嫁十朋,是爱他的人品,这代表了一种进步的婚恋观; 十朋中状元后,不攀高门,不厌糟糠妻,这种重情义、负责任的家庭观念也历来为人称赏,这是我国优秀的道德品质传统,至今仍然值得推重。这也是这出戏一直受欢迎的缘故。这里所选第二十七出,是十朋高中后,因辞权门的婚姻,而被滞留在京时,思念家人的唱词。共六曲,情感层次分明,语词委婉深沉,值得品味。
照理说,高中状元是件喜事,从此可以改换门庭。但是,为婚姻事得罪权贵,派往烟瘴之地,又不得回乡,家书虽寄却还没有回音,十朋愁思不解,油然产生厌弃功名利禄的思想。【喜迁鸾】、【雁鱼锦】 充分表达了这种郁闷。他虽然 “幸喜名标金榜”,却止不住 “旅邸忆念”,日夜思念 “孤鸾幽室” 与 “萱花高堂”。四月正是春末夏初时分,大自然应是充满勃勃生机,但十朋眼中却只看到 “残红万片皆愁泪”,感受到的是 “孤身旅泊天涯,意悬悬止不住思维”。在京的遭遇,冲淡了高中的喜悦,反倒是一片愁思,一念乡恋,“望目断故园”。这两段唱词,勾勒出十朋重情重义的性格。
第三曲写他思念母亲。他想到 “年华有几”,“百岁如奔骑”,母亲已年老,本应该日日在旁侍奉,照顾她的起居、冷暖、饮食。却因赴考不能亲自行孝,只好把“蘋蘩馈” 托与妻子,对他来说,少一天侍奉母亲的机会,便多一分遗憾。这一曲用两个典故,一暗用,一明用。暗用者是皋鱼的典故。据《韩诗外传》记,孔子见皋鱼哭,问其原因。原来他仕途奔波,没有很好养亲,然而时不待人,等他要奉养双亲时,却落得个“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的结果,因此而哭。“年华有几” 等句从此典而发。明用者是唐代狄仁杰典故,他去并州上任,登太行山,回顾家乡,见白云孤飞,对身旁的人说“吾亲舍其下”。怅然良久,“云移乃得去”。曲中 “俺这里对青山,望白云,镇日瞻亲舍” 句从狄仁杰典故而来。用这两则典故,丰富了这一曲的内容,使思亲之情浓郁醇厚。
第四曲 【雁鱼锦】 写思念妻子,这一思念从托付妻子孝敬母亲一事自然过渡,合乎感情逻辑。“孤灯夜雨,溜声不断,却把寸心滴碎” 写其情深处,也写其伤心处。他与玉莲新婚不久即劳燕分飞,思念之情可以想见。偏是丞相逼婚,而使仕途之进受到挫折,更觉伤感,又逢孤灯夜雨,萦绕心间的愁绪如何排遣?溜声将寸心滴碎,是这种难以摆脱的情思的贴切描写。还可以看到,作者写他对母亲的思念与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很有分寸,恰到好处。前者是儿子的孺慕之情,是一片孝心,后者则是夫妇间的相思之情,缠绵之情,都很深情,品味之下,又有不同。后两句则写其不慕富贵不弃荆钗裙布之妻的心意,因而,这不仅是情,而且情中有义。第五曲很自然地想到岳父对他母子的照顾: “惜伊玉树,兼爱我寒枝”。应该说这种不嫌贫爱富的岳丈,在讲究门第的社会中是很少有的,所以他决定要尽 “半子” 之孝。后来,他虽然以为玉莲已死,却仍然将岳父母接来同住,真不愧为仁义君子。最后一曲仍归结到对 “蝇头蜗角微名利” 的批判,说明他重情义而轻名利的本性。这一曲与第一曲呼应,使整套曲的情感表述,既跌荡起伏,又完整严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