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鞋】本待看金色清凉境界,霎时间都做了黄公水墨楼台。多管是角木蛟当直圣亲差,把黄河移得至,和东海取将来,抵多少长江风送客。
【上小楼】 这雨水平常有来,不似今番特煞。这场大雨,非为秋霖,不是甘泽;遮莫是箭杆雨,过云雨,可更淋漓辰霭。(带云)我今夜不读书。(唱) 看你怎生飘麦。
【幺篇】振乾坤雷鼓鸣,走金蛇电影开。他那里撼岭巴山,搅海翻江,倒树摧崖。这孽畜,更做你这般,神通广大,也不合佛顶上大惊小怪。
【满庭芳】 粉碎了阎浮世界,今年是九龙治水,少不的珠露成灾。将一统家丈三碑霹雳做了石头块,这的则好与妇女捶帛。把似你便逞头角欺负俺这秀才,把似你便有牙爪近取那澹台。周处也会除三害,我若得那魏徵剑来,我可也敢驱上斩龙台。
张镐路经龙神庙,因求签得下下签,怒而题诗,冲撞龙神。龙神一路赶来,要为难张镐。镐寄居荐福寺,长老为助张镐,特备纸千张,墨数锭,拓《荐福寺碑》,卖钱充作张镐上京路费。龙神知后,当夜布雨,雷电交加,轰碎石碑。以下五曲是张镐就此事的唱词。五曲可分两个段落: 前三曲写大雷雨; 后两曲因见石碑被毁,大骂龙神。
【红绣鞋】 写张镐推门看雨,他本待看到的是沐浴在金色夕照下的清凉境界,即寺庙,谁知看到的却是黄公的水墨楼阁画。这两句写景词句优美,前者是张镐想象中的图画,但是,很快就被现实的景象所代替,即一幅水墨画。“霎时间” 点明雨下得突兀,出人意料。黄公应是指五代画家黄筌,雨景比作水墨画,想象新颖,将黑云白雨,及笼罩在雾气中的楼阁,形象地勾勒出来。“黄河” 以下三句形容雨势奇大,而他的手法不在描绘雨点怎样大,怎样密,却用一种很夸大的想象: 天帝差遣蛟龙将黄河、东海搬过来,倾倒下来了。这是很简约的写法,只两句就写出大雨滂沱,非同小可,而且富有想象力。
如果说 【红绣鞋】 是宏观地描写雨景,那么 【上小楼】 及 【幺篇】 则比较细致地写雨和雷电。写雨,指出它不是秋霖,更不是甘泽,看其势头,像是会出些灾祸。“箭竿雨” 应是当时称某一类型雨的俗语,形容雨来势凶猛,雨点似箭,又粗又急。陆游诗《夜雨》: “滚云如泼墨,急雨如飞镞” 正是这种境界。“过云雨” 即阵头雨,雨云黑而厚,雨水暴泻。看来,张镐似乎有些预感,因此说这雨 “今番特煞”。他马上想起后汉高凤漂麦的故事。高凤字文通,虽出身农家,而专心诵读。一天,妻去农田,因晒麦于庭,嘱高凤看场赶鸡。凤持竿读书,天下暴雨,雨水浸泡了麦子,他却浑然不觉。张镐以为,一个贫穷的读书人,能惹什么祸? 最多也只是专心读书,忽略了某些事情。所以他说,今夜不读书,看这大雨能闹什么事。他万万没有想到,今番龙王要打碎他的饭碗。
【幺篇】 首二句对偶,前写雷,后写电。“雷鼓”,古人以为雷声是雷公击鼓的声音 (见 《论衡》),古人还有 “雷车” 的故事,总之,这是人们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在文艺作品中,作家们也常以鼓声比喻雷声,唐人张仲甫《雷赋》: “阴阳相荡,感成雷乎,号曰天地之鼓。” 即以隆隆雷鸣,比作擂鼓声。“振乾坤” 则形容其声振耳欲聋。“金蛇” 比喻闪电,如陆游诗《南桥遇大雨》: “千群铁马云屯野,百尺金蛇电掣空” 即是。从色彩到形状,以及它一窜即逝的动作特征,用以比喻闪电,确实很生动。“电影开” 是说闪电似乎把天空划开了。“他那里” 以下数句,已将矛头直指龙神,骂龙神为 “孽畜”,说他肆无忌惮地翻江倒海,卖弄其神通,竟然在寺庙的佛头顶上耀武扬威。
正在张镐看着这雷电交加大暴雨,心中惴惴不安的时候,雷劈碎了一通丈三石碑,那石碑碎成的石块,无法修复,只好让妇女洗衣捶帛。他又惊又怒,在 【满庭芳】、【快活三】 两曲中满腔悲愤,似决堤的大水迸发而出,大骂龙神倒行逆施,甚至要像魏徵那样,上斩龙台,直欲与龙神拼一死活。张镐两次投书,都没有结果,其间还遭遇刺客,对于这样的命运,他一忍再忍,到了最后的希望被龙神摧毁后,他已彻底绝望了。“逞头角”、“有爪牙” 是对龙很不客气的攻击。这里用了三个典故: 澹台子羽曾在渡江时杀了蛟龙。周处,晋人,少年时无行,家乡人将他与山中虎、江中蛟并称 “三害”。后来他射虎、斩蛟,自己改过自新,除了 “三害”。魏徵斩龙事出自民间传说,是说老龙犯天条,当斩,行刑人是人间大臣魏徵。老龙求唐太宗救命,太宗应允。为此,他邀魏徵下棋,使他错过时辰。魏徵在下棋时睡着,太宗不忍叫醒他,谁知他却在梦中斩了老龙。这三则典故为曲词增色不少,若是用语词反复表达对龙的气愤,固然可以,也能写出好文章,但是,用典有用典的好处,可以打开想象空间,使人联想起很多事情,表达丰富的情感。事实上用典也符合像张镐那样饱读诗书的文人的思维特征,他们在某种境遇下,会不由自主地与古人比附。在此,张镐对龙神痛恨之极,手刃龙神是他的愿望,却又是无法实现的奢望,只能借助古人的壮举为自己泄愤。但是,张镐的性格却由忍而转为激烈的反抗,可算是个合理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