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高不高,低不低,正挂在柳树梢。明不明,暗不暗,故把奴来照。青光你休笑我,且把自己瞧。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
这是一首别出心裁的闺怨诗。
“青天上月儿恰似将奴笑”,笑什么呢?在敏感的抒情主人公看来,月儿是笑她太痴情,笑她太不能自已,笑她孤单寂寥坐卧不安百无聊赖。青天上的月儿可以说是她与郎君爱情的见证人。黄昏后,它撒下一片轻纱,让他们款款依偎悄悄而谈;分别时,它又撤下一片轻纱,遮住眼中泪花,以免让对方见了更柔肠寸断。按理说,月儿不会嘲笑她,“恰似”二字也正说明了月儿的嘲笑只是她的自我感觉。花鸟本是赏心悦目之物,但在杜甫的笔下,感时,花可以使人溅泪;恨别,鸟竟能使人惊心。《月》中的抒情主人公此时正是独处在“感时”、“恨别”的境地里,对当初曾见过她的幸福甜蜜的一切物象,她现在都认为是在嘲笑她,月儿自然也不例外。这对月儿来说,实在是一个天大冤枉。这一句明里是怨月,暗里是怨人,怨情郎一去无消息,不来和她团聚,以致月儿都来嘲笑;可她又不愿,实际上是不舍怨情郎,因而把不满情绪发泄到月儿身上。这不但表现了抒情主人公对情郎的痴情,也奠定了全篇深沉清亮的格调,露微出含蓄委婉的雏型。
“高不高,低不低”,点明了月亮的位置。“正挂在柳树梢”,印证了 “高不高,低不低”,是对月亮位置的进一步确定。这个位置正好能照着正在相思中的痴情抒情主人公,与下句“故把奴来照”暗合。只要稍一抬眼就能看到那黄黄的月亮仿佛向她哂笑。“正挂在柳树梢”,还有着丰富的内涵。欧阳修 《生查子·无夕》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情郎未去时,他们也曾月上柳梢,人约黄昏,那时,月圆、人圆; 月光如水,柔情如水。柳枝在皎洁的月亮下轻轻摇曳,更为他们的幽会增添了不尽的柔情蜜意。月美,柳美,人更美。月、柳、人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馨的画面,奏响一首甜蜜的月光曲。现在虽然依旧是月挂柳梢,她却因 “不见去年人”而顿觉月、柳已非前物,“月儿恰似将奴笑”,柳枝儿也摇头晃脑地戏谑不停。
“明不明,暗不暗”,是她对月光的哀怨,仿佛月光故意拿出那种阴阳怪气的样子来戏弄、嘲笑她。她因为觉得 “月儿恰似将奴笑”,才认为月光“明不明,暗不暗,故把奴来照”; 也因为她认为月光 “故把奴来照”,才越发觉得 “月儿恰似将奴照”。
“故把奴来照”的一个 “故”字表明她不愿意月光照她。为什么呢?联系一下她的过去和现在,就不难想到,自情郎去后,“一月三十日,一日十二时。那十二时的中间也,又刻刻想着你”( 《挂枝儿·相思》)。为此,她“为冤家鬼病恹恹瘦,为冤家脸儿常带忧愁”(《劈破玉歌·怨》),衣带渐宽,为伊憔悴,没了往日的俊秀,消失了往日的风韵。平日里都懒去梳妆,羞对铜镜,如今怎能让月照见,让别人看到?
到这儿,写的是怨月。怨而生忿,以下部分便转入对月的嘲讽和反唇相讥。
“青光你休笑我,且把自己瞧”,这是反击的开始。“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月儿到十五才圆,十六后便又开始缺,一月之内,真正团圆的也只有那么一两天,说它 “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的确恰如其分。嘲讽是辛辣的,反击是猛烈的。这几近苛薄的语言,几近怨毒的情感,同她对情郎的温柔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抒情女主人公之所以如此反唇相讥,是因为她感觉黄黄的月亮嘲笑她的就是这一点,她心中最痛处。“缺的日子多来也,圆的日子少”,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它在点破月儿的特性的同时,更表露出她心中的凄苦。自从和他倾心相爱以来,总是离多会少,这情形不是同月儿完全一样吗?她讥月,也是对月儿有那么一点点妒。月儿虽然只十五才圆,毕竟每月还可以圆一次。可她呢?月儿已圆过不知多少次了,她却一直是身只影单,怎能不气恼、不悲凉?她用这样的犀利词语反击月儿,如同抓火投人,烧着别人之前,首先烧痛了自己。更何况月无人智,根本不明怨讽为何物,女主人公的反击就像集聚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是无处受力;月儿呢,依旧“挂在柳树梢头”,毫无知觉地依旧照着她,她却因这一次无用作功,更进一步地牵动、震裂了心头的伤口,流出了殷红殷红的鲜血。
这首民歌纯以自述的语气构成,塑造了一位生动鲜明的相思女性形象。抬头望月的痴态、皱眉怨月的嗔态,到利词讥月的怒态,无不纤毫毕现;人物娇憨嗔怪,几近气急败坏的神情,跃然纸上,栩栩如生。从感情表达上,从望月、怨月到讥月,依次加深。那种对心上人苦苦相思、深深依恋,也就在对月儿的怨忿中得到淋漓尽致的表现。民歌历求以泼辣率真见长,这首《月》却以含蓄细腻擅胜。委婉延绵,令人回味无穷,嗟讶不已。
“缺的日子多来也,团圆的日子少。”这一句是对月儿的讥讽,是少女相思苦的表露,更道出了千千万万离别的人儿的共同辛酸,道出了他们渴望幸福团圆的共同心愿。故此,几百年之后的今天,它依旧能引起我们的共鸣,强烈地叩动着我们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