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垂杨院,日长绣帘卷,人静莺声细,花落重门掩。薄倖不来,羞睹雕梁燕。天涯咫尺情人远,只怕路阻蓝桥,无由得见。天!天若肯周全,除非是梦里相逢,把奴衷肠诉一遍。
“二犯”是元曲中的一种曲调形式。犯,就是词曲的宫换商或以商换宫所成的曲调。“二犯月儿高”,共有四支,这里选的是第一支。
这支曲子一开始就交代了时间、环境,渲染了气氛,暗写了人物。暮春时节,一家小院。小院重门紧闭,院内落红满地,杨柳低垂。一层淡淡的烟雾笼罩着小院,笼罩着杨柳与落花。太阳渐渐升高了,闺房的绣帘已经卷起,却不见人影,不闻人声,只有黄莺的尖细啼鸣撕破了小院的沉寂,平添了几分清冷和烦躁。这几句描写以 “莺声细”衬“人静”,以 “烟锁”、“花落”点染人物心情,用极为简练的白描手法,描绘了一幅朦胧、凄迷的画面,烘托了人物失意的悲凉。
为什么已是“日长绣帘卷”,却又“人静”“重门掩”呢?原来是“薄悻不来”,“薄悻”即薄情、负心的意思,在这里是对心上人的称谓。称心上人为 “薄悻”,热热的爱意更透出淡淡的哀怨。多长时间了,那个负心的冤家始终不照面。长久的相思使她茶饭无心,日高懒起;勉强卷起绣帘,又羞对絧镜,无意妆束。她不愿打开一道道门,上街漫游,甚至也不愿移步院里,因为暮春里的一切都会引起她的伤感。杨柳依依,柳丝难比情丝长,落红满地,恰如离泣血泪,而欲眼不见而心不烦,可不知趣的黄莺儿却没完没了地叫个不停。往常,它的声音是那样的婉转动听,现在却尖细剌耳,搅得人心烦。无聊中一抬头,却看见梁上燕子,出双入对,呢喃亲密,心下不由一阵怅然若失。想想自己的形单影只,她没有勇气再面对那欢乐的紫燕。“羞睹”二字不仅惟妙惟肖地透视出少女情窦初开的特有心态,也抒发了她如今孤身冷落,人不如鸟的感叹和凄凉。
“天涯咫尺情人远”句为“薄倖不来”的注解。“薄倖”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已远去异地。元代虽为外族统治,但封建礼教、封建观念的束缚重压依旧存在,特别是在南中国,而这首小曲正是南词旧曲。情郎未远去时,由于邪恶势力的阻挠,虽近在咫尺而犹如远在天涯,常常难得一见,更何况情人真的远在天涯呢。
自情郎去后,寒灯孤守,害怕见落红,不敢闻黄莺,谁料到今天偏偏看到梁上紫燕双飞双驻双私语,更牵动情丝,思郎更切。但她也清醒地知道,虽极欲相见,却“只怕路阻蓝桥,无由得见”。蓝桥,桥名,在陕西省蓝田县东南蓝溪上。据《太平广记》卷五十所记,相传其地有仙窟,唐人裴航在此得遇仙女云英,并终求得玉杵臼捣药,与云英结为夫妇。曲中少女虽然也想有蓝桥之幸,与意中人共百年之好,然而,古道遥远,关山阻隔,怕是无法相见。欲见不能,希望成空,无助无告,只好求救于天了。
曲中的少女是一个相当冷静的女性。她的冷静、清醒不仅仅表现在她在思郎情急之时尚知道“只怕路阻蓝桥,无由得见”,也表现在她求救于天时,对上天也并不提出过分的要求。一般说来,为情所苦的少女祈求于上天,多希望情郎突归,花好月圆,天长地久。她却不。她并非不想如此,而是自知难以达到。只要能让她和情人在梦里相见;向他一诉衷肠,也就算是上天的特别照顾和成全了。
所提希望越低,越让人感到悲悯。唐人金昌绪《春怨》诗云: “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月儿高》中的这位女子连那位前代诗中的女子都不如。人家毕竟还有梦,并且只要黄莺儿不在枝上啼,就可能梦到辽西与夫君相会。可《月儿高》中的女子却连梦都没有,只好求助于上天,希望上天能让情人同她在梦里相会一遭。日间不见人,夜间不见梦;真实的难以真,虚幻的也成空:她就是在这样的苦情中备受煎熬。
《商调·集贤宾·金菊香》中唱道:“虚飘飘幽梦盼着难成,静悄悄孤眠睡着又醒,瘦怯怯身躯温着又冷。夜迢迢捱不到天明,料应来司天台上多打两三更。”这位女子“睡着又醒”,是因为她孤眠根本没有真正沉睡过,因而虚飘飘地幽梦难成,以至身子瘦损,觉得黑夜沉沉难到尽头,似乎比往日多出两三更。这位女子的亲身经历和感受,正是《月儿高》中女子的写真。
从这首小曲的语言看,前大半部分有较重的文人气,所写也不是真正的平民百姓之家,平民百姓家难得有 “重门”,更不会有 “雕梁”。因此,这首闺怨小曲可能出自某位文人之手。虽然如此,但曲中所表达的感情是真诚、深挚的。此外,我们也应该看到,元代时,文人的地位在全国十等人中位居老九,这使他们更易接近平民百姓,从劳动人民那里汲取营养,创作出新的作品,这首小曲便可以看成是比较成功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