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声唤起瑶台月,独倚阑干情惨切,此恨与谁说?又哪堪黄昏时节,花飞也,好似离人泪血。
《珍珠马》套数由二十余支曲子构成,抒写的是一位青楼女子的恋爱悲剧。这位女子与心上人相亲相爱,几度幽会,说不完的缠绵悱恻,道不尽的山盟海誓。一旦分别,“他一去了便音信绝”,“负德辜思心似铁” (《沽美酒》),害得她 “相思病无绝了”(《豆叶黄》),“眼中流血,心内刀切,泪痕千叠”( 《川拨棹》)。整个套数采用的是倒叙手法,这里选的 《珍珠马》,便是套数的首调。
“箫声唤起瑶台月”,语从李白词句化来。李白的 《忆秦娥》首句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李词一开始就写出了人物心态:呜咽的箫声惊醒了秦姝;朦胧的月色中,往日的梦虽断了,秦娥却依旧沉浸在与情人欢会的梦境之中。同秦娥一样,《珍珠马》曲中的女子也正是这样一位梦断心碎的秦楼人。夕阳还未落山时,她已孤坐瑶台,暗暗回忆那“人约黄昏后”的美好时光。“想当年罗帕上把新诗曾写,偷绾下鸳鸯结。他那心猿乖意马劣,都将他那软玉娇香,嫩枝柔叶,琴瑟正谐,不觉得花影转过梧桐月”( 《步步娇》)。而今呢,薄情郎负心,幻梦破灭,“今日个吹箫无伴彩云赊”( 《北川拨棹》)。幽咽凄冷的箫声,诉不尽她心中无限的哀怨,它唤起了同过去梧桐月绝不相同的瑶台月,却再也唤不醒、唤不回负心贼那颗铁打的心。从下文“又那堪黄昏时节”句看,这瑶台月应是一轮明月。月圆人不圆,更反衬出、也更加重了她的凄苦之情。
倚阑,是因为心有所思,心有所苦。忧愁苦闷之时,往往最易独倚阑;而独倚阑的结果,却又往往是不仅没有使原有的忧愁苦闷得以排泄,反倒使它更沉重,更浓烈。因此,连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垂名千古的范仲淹,也不能不在《苏幕遮·碧云天》中叹曰:“明月高楼莫独倚。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李后主 《浪淘 ·帘外雨潺潺》道: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李后主的亡国之恨与 《珍珠马》曲中女子的爱情破灭之痛固是有别,其锥心刺骨的程度却是相近的,有着很多的相类之处。柳永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云: “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妆楼颙望”即凭栏苦盼。词中的 “佳人”与 “我”虽然也是 “独倚阑干情惨切”,但 “佳人” 只是“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而已,终有一天会情郎归来,花好月圆; “我”的“正恁凝愁”,也未必久长,终有一天会佳人重见,复温情蜜意:二者虽然凄苦,却还都有希望。而《珍珠马》曲中的女子则不然,她已完全绝望,因此,她的 “惨切” 比柳词中的 “佳人”和 “我”尤甚。
柳永在《雨霖铃·寒蝉凄切》中尽诉难舍难分的离情之后,曾这样想象着别后的孤独: “便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此恨与谁说”句与柳词意同,又比柳词更深痛切肤。柳词无人诉说中的人,是指将要离别的红粉知己;而分别是暂时,日后还有重逢的可能。《珍珠马》曲中的女子却根本无人诉说,也无法对人诉说。那个负心贼揉碎了她珍贵的爱情,扬长而去,愁苦自是无法对他诉说;此外,当初她是不顾姐妹朋友的劝阻而痴心地把爱情全部交付给那个薄情郎的,如今果如人言,被那位薄情弃如敝履,这种苦情能对谁诉说,又怎好对人诉说?也只好吹箫无伴,独倚阑干了。
黄昏,月夜,对正处热恋中的人来说,总是那么美好,那么富有诗情画意。过去是双人双舞赏双影,如今是孤人孤箫对孤月,更兼落红满地,恰似她青春渐逝。今昔对比,其情何以堪?
这首曲子虽然写的是青楼妓女的爱情生活,用语也多承袭前人,却无斧凿之痕,所表达的感情也是健康、真挚、深沉的,足可荡人心魄,引起读者感情上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