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南戏《荆钗记》中的女主角钱玉莲是一个有识见、有胆量、对爱情忠贞不渝,对恶势力敢于抗争的光采照人的妇女形象。
玉莲本是出身书香门第的小家碧玉,聪慧美丽,知书识礼。父亲钱流行,曾选为贡生;母亲早逝,由继母抚育成人。全剧就在为玉莲择婿的矛盾冲突中拉开序幕,而玉莲的性格则在关系自己终身命运的三次重大选择中闪耀出熠熠光彩。
钱流行为女儿选择的夫婿是家境清贫而才德出众的王十朋,后母和姑母(兼媒婆)为玉莲物色的对象是温州城里的首家豪富孙汝权。前者的聘礼仅有一支普普通通的木荆钗,后者的聘礼则是一对光华灿灿的金凤钗。面对着价值悬殊的两份聘礼和品格绝异的两个人选,玉莲毫不犹豫地选定了王十朋。因为她清楚地知道: “王秀才虽窘,乃才学之士;孙汝权纵富,乃奸诈之徒。”依凭才德定情,不以财富取人,表现了玉莲在婚姻问题上的高尚情趣。媒婆对她百般劝诱,而玉莲的头脑始终十分清醒:“他有雕鞍金蹬,重裀列鼎,肯娶我裙布荆钗?我须房奁不整,反被那人相轻。”可见玉莲不慕荣华富贵,追求的是独立的人格。媒婆继而无理相逼,玉莲针锋相对地予以揭露: “做媒的个个夸能,也多有言不相应,信着你都被误了终身!”她不愿重蹈贫家女遭受富家子“始乱终弃”的覆辙,她向往的是终身的真正幸福。这又体现出玉莲不同凡响的远见卓识。正因为如此,后母责备她违逆母意,玉莲理直气壮地回答: “顺父母颜情人之大礼,话不投机教奴怎随?”也正因为如此,对媒婆的再三威逼,玉莲斩钉截铁地回答: “枉了将人凌并,便刎下头来,断然不依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封建婚姻的根基,玉莲对于这种封建礼教的指责和抗争,是何等的旗帜鲜明! “姻缘自是不和同”, “雪里红梅甘冷淡”,玉莲的这两句诗,道出了她在婚姻选择上的鲜明是非和坚定立场,一位情趣高尚、识见不凡,敢于斗争的少女形象,正如“雪里红梅”, 傲霜独立,分外娇艳。恼羞成怒的后母诱婚不成,就逼迫玉莲即刻空身出嫁,玉莲吟唱着“嗟资装十无一完,荆钗布裙奴情愿”,来到了王家,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选择。
美满幸福的新婚生活只过了半载,王十明为赴京应试而离家远行,玉莲一面侍奉婆婆,一面等候音讯, “矢心共贫素,布荆乐有余”。不料,十朋喜中状元的报捷家书却被别有用心的孙汝权作了偷梁换柱的篡改,日思夜盼的玉莲等到的竟是丈夫的一纸“休书”。面对这晴天劈雷般的打击,玉莲深信自己和丈夫间的牢固爱情,也深信丈夫的端正品行,清醒地看出了“休书”“书中句全无礼体”的明显破绽,从而断定这是一封来历不明的“谗书”。这里,王莲对丈夫的坚定信念、临危不乱的卓越见识和见微知著的洞察力,得到了充分的展现。然而,在孙汝权的挑唆下,后母蛮横无理地勒逼玉莲改嫁,于是,在被迫改嫁还是忠于爱情之间,玉莲又面临着一次关键的抉择。玉莲的态度仍是那样的鲜明、坚定: “空自说要改嫁奴,宁可剪下发做尼姑……若要奴再招夫,直待石烂与海枯!”表现出富贵不能移其情,威逼不能屈其志的崇高节操。后母进而以死相威胁,玉莲则宁死不屈。而对后母的威逼,她连说: “不嫁,不嫁,只是不嫁!”表现了大义凛然的精神。她毅然决然,投身大江。她用自己的贞洁,维护了忠贞不渝的爱情,控诉了封建恶势力和买卖婚姻制度的罪恶!
玉莲投江之后,幸得福建安抚钱载和搭救,并认作义父,同赴任上。她派人前去王十朋住所打听丈夫消息,却误得丈夫因不服水土,全家客死任上的噩耗。玉莲悲痛万分,祭奠“亡夫”,并矢志不嫁。数年后,钱载和升任两广巡抚,路经吉安,闻知新任太守丧偶已久,欲将玉莲许配于他,这样,再婚还是守节的人生选择再次摆到了玉莲面前。玉莲对义父表明心迹: “誓以柏舟,甘效共姜,死而后已……若不容奴于相府,则贱妾仍丧于江中。”坚定不移地表示了终身守节的决心。应该指出,玉莲这种建立在“不以盛衰改节,不以存亡易心”基础之上的“守节”,不同于单纯出于封建贞操观念的守寡,它的出发点是对丈夫忠贞不渝的爱情,因而,这样的“守节”,实质上是守情。玉莲对爱情的忠贞终于结出了幸福的果实,原来新任吉安太守正是失散多年的王十朋。于是,在玄妙观里,演出了一出夫妻“荐亡”的喜剧:一个为“亡妻”拈香,一个为“亡夫”祷祝,两人骤然相逢,如在梦中,不敢相认,及经释疑之后,这对患难夫妻终于得以团圆。
从以才德定情,到以生命殉情,再到以终身守情,钱玉莲在关系自身命运的三次重大关头,都作出了义无反顾的选择,其中一以贯之的就是对爱情的无比忠贞和对恶势力的顽强抗争,而这也成为这个光彩照人的妇女形象的性格主旋律。诚然,由于时代的局限,玉莲的形象中还杂糅着不少封建思想的糟粕,然而,这个形象的主要倾向是对封建伦理的叛逆。作品把玉莲树立为“节妇”的典范,而玉莲“贞节”,不仅体现在坚守贞操,而且主要表现为对爱情的忠贞不二和对邪恶势力坚持斗争的高尚气节,从而闪耀着民主性的光辉。玉莲的形象,实际上代表了当时广大人民的思想感情和道德理想,表达了他们对封建邪恶势力的反抗和对幸福美满的爱情生活的追求。
元末明初南戏的代表作《琵琶记》和“荆、刘、拜、杀”四大传奇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剧中人物都以妇女为中心。她们虽然各有特点,但其中尤以玉莲的性格最为鲜明。她对真诚爱情的执着追求和无比忠贞,她对邪恶势力的大胆叛逆和不屈斗争,在南戏的女主角中超群出众,独放异彩。虽然《荆钗记》也和其他南戏一样,以大团圆结尾,但其实质并不相同: 《琵琶记》和《白兔记》都以“一夫二妇”的结局告终。赵五娘和李三娘历尽千辛万苦,最终得到的只是团圆的安慰,而不是真正的爱情和幸福; 《拜月亭记》中的王瑞兰,在丈夫高中状元后得以奉旨完婚,她得到的是恩赐的团圆;只有钱玉莲是在经过多次考验、多次磨难后凭着自己的忠贞和坚定,才争得了与丈夫的团圆和真正的幸福。玉莲的形象,对于处在封建社会底层的广大妇女来说,显然有着直接的鼓舞作用,激励她们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为自身的爱情和幸福而努力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一光彩照人的妇女形象,作为古典戏曲的精华之一,至今仍展现着她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