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袭人是《红楼梦》中最具奴才性格的典型。
她原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遂与了宝玉。宝玉因这丫头姓花,就根据古人的诗句“花气袭人知骤暖”,随口给她起了个名字叫袭人。
袭人出身穷苦,在母兄“没饭吃”时,以“卖倒的死契”断卖给贾府作女婢,是一个没有社会地位,没有人生自由,没有独立人格的奴隶。
袭人虽说不识字,但对自己的处境和命运,是有所考虑和认识的。进入贾府之后,她遵循封建礼教的一切规矩,接受封建思想的一切熏陶,因而深得贾府统治者的称道。贾母说她“心地纯良,克尽职守”。而她也认定贾府是“慈善宽厚人家”, “使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福荫了母兄“家成业就”,遂深以为“幸”,进而产生强烈向上爬的欲望。
袭人清楚,决定自己命运的,是贾府中具有“命根子”地位和“接班人”前途的宝玉,因此,她曾不止一次地规劝贾宝玉,要顺从地走封建统治阶级给他规定的道路。她更清楚,决定着宝玉命运的,则是贾府的统治者王夫人、贾政和贾母等,于是,她对具有“异端”倾向的宝玉“克尽职任”,努力巴结,但又并非百依百顺。恰恰是在最根本之点——即在对宝玉的生活意向上,和宝玉背道而驰。她扮演的是一个“不在其位”而“谋其政”的封建卫道士的角色。这是因为,袭人看准了贾府统治者意图把宝玉培养成一个关心“仕途经济”的能克绳祖武、承官袭爵的“接班人”。也只有这样,她这个未来的“屋里人”才有依靠,才有真正的发展前途。因此,她不惜使用一切手段(包括献上肉体),对宝玉进行了无休止的“争取”。在“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一节中,袭人想到“宝玉性格异常……任情恣性,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谅不能听。今日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规箴”。故意说她家里明年赎她回去,入情入理地说出许多必然可以获得出去的理由,说得宝玉信以为真,泪流满面;这才又委委婉婉地提出: “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去”的道理。其中之一就是: “你真爱念书也罢,假爱也罢,只在老爷跟前,或者别人跟前,你别只管嘴里混批,只作出个爱念书的样儿来”,“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再不许弄花儿,弄粉儿,偷着吃人嘴上的胭脂,和那个爱红的毛病了。”在此后,作者又接着写“俊袭人娇嗔箴宝玉”,描写她如何继续用力控制宝玉。尤其在三十二回贾宝玉挨打之后,这种“争取”和“控制”,表现得更为直接和露骨:在宝玉被抬回怡红院之后,袭人见他伤势很重,刚咬着牙说了一句“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便立即转入:“你但凡听我一句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她对王夫人说: “若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这里,袭人虽有对宝玉的痛惜之情,但最主要的是埋怨宝玉不听她的规劝,是“越轨”行动,因而是“自作自受”。接着,她并对王夫人建议把贾宝玉搬出大观园,说: “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坐起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像。”王夫人听了她的话, “如雷轰电掣的一般”,并且非常感激她。这说明花袭人和贾政、王夫人的封建主义立场是完全一致的。她这次进言除了根据平时对宝玉的看法而外,当然和她有一次被宝玉误当着黛玉,向她吐露心事很有关系。然而她这次进言并没有把这件具体的事告诉王夫人,只是从封建大道理来讲。当然,这次进言不仅她本人大得王夫人赏识,而且引起了王夫人对于宝玉私生活的更加注意,并和后来晴雯、芳官被逐密切相关。但这也并不能说她个人特别奸险,而是写出了笃信封建主义的人自然会形成一个壁垒,自然会一致反对贾宝玉的叛逆。睛雯被逐以后,贾宝玉说,怡红院有一株海棠花无故死了半边就是预兆。花袭人不相信草木和人有关。宝玉又说,许多有名的人的庙前或坟上的草木都有灵验。袭人说: “晴雯是个什么东西,就费这样心思,比出这些正经人来?还有一说,她纵好也灭不过我的次序去。便是这海棠,也该先让我,还轮不到她。”作者对这个庸俗不堪的封建主义的信奉者作了有趣的嘲讽,在“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上,就刚好把晴雯排在她的前面。
花袭人的身份、教养和个性都跟薛宝钗不同,她也不像薛宝钗那样聪明、美貌。王夫人说她“笨笨的”。贾母说她像“没嘴的葫芦”。这个人物的形象就和她的思想上的近似者区别开来了。第三回还写明她有这样一个性格上的特点: “这袭人亦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她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高鹗的续书写她出嫁那一段,是和这种性格符合的。
总之,花袭人性格的出现和存在,是当时历史土壤的产物,包括有政治的、经济的和思想的许多原因。一方面,封建力量还很强大,需要大大小小的奴才来作他们的附庸;另一方面,一个奴隶要爬上去,既要有当奴才之志,还要有当奴才之才。袭人有可能成功,然而她最终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