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凡《鸿烈》之书二十篇,略数其要,明其所指,序其微妙,论其大体,故曰“要略”。
〔一〕 夫作为书论者①,所以纪纲道德②,经纬人事③,上考之天,下揆之地④,中通诸理。虽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⑤,繁然足以观终始矣⑥。总要举凡,而语不剖判纯朴,靡散大宗⑦,惧为人之惛惛然弗能知也⑧;故多为之辞,博为之说,又恐人之离本就末也。故言道而不言事,则无以与世浮沉⑨;言事而不言道,则无以与化游息⑩。故著二十篇,有《原道》,有《俶真》,有《天文》,有《地形》,有《时则》,有《览冥》,有《精神》,有《本经》,有《主术》,有《缪称》,有《齐俗》,有《道应》,有《氾论》,有《诠言》,有《兵略》,有《说山》,有《说林》,有《人间》,有《修务》,有《泰族》也。
〔二〕 凡属书者,所以窥道开塞⑪,庶后世使知举错取舍之宜适⑫,外与物接而不眩,内有以处神养气,宴炀至和⑬,而己自乐所受乎天地者也。故言道而不明终始,则不知所仿依;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四时,则不知所避讳;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则不知精微;言至精而不原人之神气,则不知养生之机;原人情而不言大圣之德,则不知五行之差;言帝道而不言君事,则不知小大之衰⑭;言君事而不为称喻,则不知动静之宜;言称喻而不言俗变,则不知合同大指⑮;已言俗变而不言往事,则不知道德之应;知道德而不知世曲,则无以耦万方⑯;知氾论而不知诠言,则无以从容;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则无以应卒⑰;已知大略而不知譬喻,则无以推明事;知公道而不知人间,则无以应祸福;知人间而不知修务,则无以使学者劝力;欲强省其辞,览总其要,弗曲行区入⑱,则不足以穷道德之意。故著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
〔三〕 其言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异⑲,各有为语。今专言道,则无不在焉,然而能得本知末者,其唯圣人也。今学者无圣人之才,而不为详说,则终身颠顿乎混溟之中⑳,而不知觉寤乎昭明之术矣。今《易》之《乾》、《坤》,足以穷道通意也㉑,八卦可以识吉凶、知祸福矣㉒,然而伏羲为之六十四变㉓,周室增以六爻㉔,所以原测淑清之道,而捃逐万物之祖也㉕。夫五音之数,不过宫、商、角、徵、羽,然而五弦之琴不可鼓也,必有细大驾和㉖,而后可以成曲。今画龙首,观者不知其何兽也,具其形,则不疑矣。今谓之道则多,谓之物则少,谓之术则博,谓之事则浅,推之以论,则无可言者㉗。所以为学者,固欲致之不言而已也;夫道论至深,故多为之辞以抒其情,万物至众,故博为之说以通其意。辞虽坛卷连漫,绞纷远缓㉘,所以洮汰涤荡至意㉙,使之无凝竭底滞,捲握而不散也㉚。夫江河之腐胔不可胜数,然祭者汲焉,大也;一杯酒白,蝇渍其中㉛,匹夫弗尝者,小也。诚通乎二十篇之论,睹凡得要,以通九野,径十门㉜,外天地,捭山川㉝,其于逍遥一世之间,宰匠万物之形㉞,亦优游矣。若然者,挟日月而不烑㉟,润万物而不秏㊱。曼兮洮兮㊲,足以览矣;藐兮浩兮,旷旷兮㊳,可以游矣!
〔四〕 文王之时,纣为天子,赋敛无度,杀戮无止,康梁沉湎,宫中成市㊴,作为炮烙之刑,刳谏者,剔孕妇㊵,天下同心而苦之。文王四世累善㊶,修德行义,处岐周之间,地方不过百里,天下二垂归之㊷。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贼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㊸。文王业之而不卒㊹,武王继文王之业,用太公之谋,悉索薄赋㊺,躬擐甲胄,以伐无道而讨不义,誓师牧野㊻,以践天子之位。天下未定,海内未辑,武王欲昭文王之令德㊼,使夷狄各以其贿来贡,辽远未能至,故治三年之丧,殡文王于两楹之间㊽,以俟远方。武王立三年而崩,成王在褓襁之中,未能用事,蔡叔、管叔辅公子禄父而欲为乱。周公继文王之业,持天子之政,以股肱周室,辅翼成王,惧争道之不塞,臣下之危上也,故纵马华山,放牛桃林,败鼓折枹,搢笏而朝㊾,以宁静王室,镇抚诸侯。成王既壮,能从政事,周公受封于鲁,以此移风易俗。孔子修成、康之道㊿,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
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51〕,厚葬靡财而贫民,服伤生而害事〔52〕,故背周道而用夏政。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虆垂〔53〕,以为民先,剔河而道九岐,凿江而通九路〔54〕,辟五湖而定东海〔55〕。当此之时,烧不暇撌,濡不给扢〔56〕,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闲服生焉〔57〕。
齐桓公之时,天子卑弱,诸侯力征,南夷北狄,交伐中国,中国之不绝如线〔58〕。齐国之地,东负海而北障河,地狭田少而民多智巧。桓公忧中国之患,苦夷狄之乱,欲以存亡继绝,崇天子之位,广文、武之业,故《管子》之书生焉〔59〕。
齐景公内好声色,外好狗马,猎射亡归〔60〕,好色无辩〔61〕,作为路寝之台,族铸大钟〔62〕,撞之庭下,郊雉皆呴〔63〕,一朝用三千钟赣〔64〕,梁丘据、子家哙导于左右〔65〕,故晏子之谏生焉〔66〕。
晚世之时,六国诸侯,溪异谷别,水绝山隔,各自治其境内,守其分地,握其权柄,擅其政令,下无方伯〔67〕,上无天子,力征争权,胜者为右,恃连与国,约重致〔68〕,剖信符,结远援,以守其国家,持其社稷,故纵横修短生焉〔69〕。
申子者,韩昭釐之佐〔70〕;韩,晋别国也〔71〕,地墽民险〔72〕,而介于大国之间,晋国之故礼未灭,韩国之新法重出,先君之令未收,后君之令又下,新故相反,前后相缪,百官背乱,不知所用,故刑名之书生焉〔73〕。
秦国之俗,贪狼强力〔74〕,寡义而趋利,可威以刑,而不可化以善,可劝以赏,而不可厉以名〔75〕;被险而带河〔76〕,四塞以为固,地利形便,畜积殷富;孝公欲以虎狼之势而吞诸侯,故商鞅之法生焉〔77〕。
若刘氏之书〔78〕,观天地之象,通古今之事,权事而立制,度形而施宜;原道之心,合三王之风,以储与扈冶〔79〕;玄眇之中,精摇靡览,弃其畛挈〔80〕,斟其淑静,以统天下,理万物,应变化,通殊类,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拘系牵连之物而不与世推移也,故置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
〔注释〕 ① 书论: 著述。 ② 纪纲: 整理、整治,这里指“阐发”。 ③ 经纬: 规划治理。 ④ 考: 考察。揆: 测度、揆度。 ⑤ 抽引: 抽取、提取、提炼。才: 质。中才: 许匡一认为“中才”当指“事物的本质,等于说‘真谛’”。刘家立、马宗霍、蒋礼鸿等认为“才”在句末,通“哉”,同“载”、“材”;马宗霍认为“‘才’在句末,初无意义。然句首有‘虽’字,则是转语。转语之末著‘哉’字,不徒助本句之语势,兼以起下文”。 ⑥ 繁: 通“樊”,《说文·系部》作“緐”,训“马髦饰也”,引申为“緐多、緐乱”之称。这里的“繁然”,指繁多,是说繁复、详尽的文字叙述。 ⑦ 总要举凡: 这里指“提纲挈领”。剖判: 详细地分析。靡散: 指分解剖析。纯朴、大宗: 原注为“纯朴,太素也。大宗,事本也”。这里指事物的初始状态和原始本质。 ⑧ 为: 俞樾认为是衍文。何宁则认为“俞说非也”。惧: 何宁认为“惧”当为“则”,全句应为“总要举凡,而语不剖判纯朴,靡散大宗,则为人之惛惛然弗能知也”。录下供参考。惛惛: 指迷糊不清、糊里糊涂。 ⑨ 浮沉: 顺波逐流,这里指与人间世事融合融通。 ⑩ 化: 造化。游息: 指与造化相伴融通。 ⑪ 窥: 探究。 ⑫ 庶: 希望。错: 通“措”。 ⑬ 宴炀: 章太炎认为“宴,安也”,炀借为荡。《诗·南山传》:“荡,平易也。”“宴炀”即安详平易。 ⑭ 衰: 指等级。 ⑮ 指: 旨。 ⑯ 耦: 对、合。 ⑰ 卒: 突发事件。 ⑱ 曲行区入: 指《淮南子》一书婉转曲折的叙述方法。 ⑲ 指: 通“旨”。奏: 通“趣”。“指奏”即旨趣。 ⑳ 顿: 白宗鲁认为“顿”当为“䫟”,同“陨”。颠陨: 指跌撞。 ㉑ 《乾》、《坤》: 《周易》中的《乾》卦象征天、君、阳、父亲;《周易》中的《坤》卦象征地、臣、阴、母亲,已具备了天地自然社会的基本要素,所以说“足以穷道通意也”。 ㉒ 八卦: 《周易》中的八种符号,由阳爻“”和阴爻“”两种基本的符号排列组成,每卦含三爻,有乾( )、坤( )、震( )、巽( )、坎( )、离( )、艮( )、兑( )八种。 ㉓ 六十四变: 指在八卦基础上,通过自迭、互迭而演变成的六十四卦。这样每卦由原来的三爻变成了六爻,所以下文讲“周室增以六爻”。 ㉔ 周室: 指周文王。周室增以六爻: 相传周文王囚于羑里时演八卦。 ㉕ 原测: 指探究作为本原的“道”。淑清: 清明纯净。捃: 拾取。这里指追溯寻原。 ㉖ 鼓: 弹奏、演奏。细大: 细粗大小。驾: 通“襄”,《尔雅·释言》“襄,驾也”。“驾和”犹相应和。 ㉗ 本句谓如果光论述“道”和“术”,不联系具体事例加以印证发挥,那么可讲的话实在有限。 ㉘ 坛卷连漫,绞纷远缓: 按李哲明说来这是描写“其词之曲折而广博也”。 ㉙ 洮汰: 淘汰。淘汰和涤荡都有清除、清理的意思。 ㉚ 底: 通“抵”,指阻塞、壅塞。捲握: 把握、掌握。 ㉛ 酒白: 俞樾认为应是“白酒”;王念孙认为应是“酒甘”。渍: 浸泡。 ㉜ 九野: 指八方及中央。径: 经。十门: 八方及上下。 ㉝ 外: 离开,到天地之外。捭: 原注为“捭,屏去也”,即摒弃。 ㉞ 宰匠: 主宰。 ㉟ 挟: 指容纳、充盈。烑:“窕”之借字,空隙的意思。 ㊱ 秏: 通“耗”。 ㊲ 曼、洮: 指漫茫宽广。 ㊳ 藐: 通“邈”,空旷广远的样子。 ㊴ 康梁: 原注为“康梁,耽乐也”,指沉溺于淫乐之中。成市: 原注为“言集者多也”。 ㊵ 炮烙: 纣王所用的一种酷刑。刳: 剖开。 ㊶ 四世: 原注为“太王、王季、文王、武王,凡四世也”。 ㊷ 垂: 分。二垂: 指三分之二。 ㊸ 故太公之谋生焉: 原注为“太公为周陈阴符兵谋也”。 ㊹ 业: 始,指创始。卒: 终。 ㊺ 薄: 少。赋: 这里指“兵”。古时按田地征调兵车。 ㊻ 牧野: 地名,在今河南淇县。 ㊼ 辑: 安定、和平。令德: 指美德。 ㊽ 楹: 厅堂的前柱。古代大堂有东西两柱,叫“楹”。两楹: 原注为“堂柱之间,宾主夹之”。 ㊾ 华山: 山名,今陕西省华阴县南。桃林: 地名。枹: 鼓槌。搢: 插。笏: 古代上朝时所执手板,用以记事。 ㊿ 成康: 即周成王和他的儿子康王。 〔51〕 说: 通“侻”,简易。 〔52〕 服伤生: 王念孙认为“服伤生”前应加“久”,这样“久服伤生”与“厚葬靡财”相对为文。 〔53〕 虆: 盛土的笼子。垂: 王念孙认为当为“臿”,即铁锹。“虆”又通“蔂”,箩筐、篓子一类的器具。 〔54〕 剔: 疏通。岐: 通“歧”,指岔道、分支。九路: 原注为“江水通别为九”。 〔55〕 辟: 开辟。 〔56〕 撌: 原注为“排去也”,这里指排除、清除。扢: 擦拭。 〔57〕 闲: 通“简”。“简服”是指简易的三月服丧制度。 〔58〕 线: 原注为“细丝”。 〔59〕 《管子》: 书名,战国齐管仲撰。 〔60〕 亡: 通“忘”。 〔61〕 辩: 别。 〔62〕 路寝: 天子诸侯的正室。族: 通“簇”,聚集。 〔63〕 雉: 野鸡。呴: 同“雊”,指雄雉鸣。这句意思是说钟声如雷,雄雉以为是春雷,故引颈长鸣。 〔64〕 赣: 赐。钟: 古代容量单位,十斛为一钟。 〔65〕 梁丘据、子家哙: 二人皆为齐景公佞臣。导: 诱。 〔66〕 晏子: 晏婴,齐景公相。晏子劝谏齐景公的言论和事迹,后人编成《晏子春秋》一书。 〔67〕 方伯: 一方诸侯之长。 〔68〕 右: 古代以右为尊。连与: 结成联盟的诸侯国。国: 王念孙认为是衍文。致: 通“质”,指一种买卖券契。 〔69〕 修短: 长短,指战国纵横家的学说。刘家立认为“纵横修短”下当有“之说”二字,这样才与上下文相合。 〔70〕 申子: 即申不害,战国时期法家。在韩国推行法治,使韩国国治兵强。韩昭釐: 韩国君。 〔71〕 晋别国: 指韩国从晋国分离出来。 〔72〕 墽: 贫瘠。险: 邪恶。 〔73〕 刑名: 形名,战国法家中的一派,以申不害为代表,主张“循名责实”等观点。 〔74〕 贪狼: 贪婪凶狠。 〔75〕 厉: 通“励”。 〔76〕 带: 环绕。 〔77〕 商鞅: 法家代表人物,姓公孙名鞅,卫国人。受秦孝公封于商邑,故称商鞅。 〔78〕 刘氏之书: 原注为“淮南王自谓也”。 〔79〕 储与扈冶: 《俶真训》高诱注为“储与扈冶,褒大意也”。 〔80〕 精摇: 原注为“楚人谓精进为精摇”。靡览: 原注为“靡小皆览之”。挈: 杨树达认为“挈”当读为“界”,“挈、界”古音同,故可通用。畛界: 指界限、境界。
【鉴赏】 在著述了以上二十卷后,作者感到有必要对这“刘氏之书”作个说明介绍,于是就著述了有似“自序”性质的《要略》卷,对著书的目的和意义、写作的原则和方法、语言的风格和特点作了说明;并对各卷的内容和旨意作了概括(这部分我们已经置于各卷正文之前);还对全书的结构、各卷的次序作了分析介绍……作者认为,这样有利于读者“睹凡得要,诚通乎二十篇之论”。因此,原题解说《要略》是“略数其要,明其所指,序其微妙,论其大体”,是非常恰当的。
首先,在《要略》的第一段文字中,作者说明了著书的目的、全书的基本内容和写作的方法。对于著书的目的,作者认为是“纪纲道德,经纬人事”。由此也决定了全书必然以“道德”和“人事”作为其基本内容,即常常用历史的人和事印证道和德,同时又用道和德来贯穿现实的人和事。对于全书的写作方法,作者指出是“言事和言道”的结合。因为若“言道和言事”(理论和实际)相脱离,就会造成“无以与世浮沉”、“无以与化游息”的局面,使人“惛然弗知”和“离本就末”。作者还怕后人真的说《淮南子》芜杂繁复和无中心思想,于是就将此话说在前头,即“(《淮南子》)虽未能抽引玄妙之中才,繁然足以观终始矣”。为此,“用丰富的材料和铺张的语言来弥补理论的不足”(许匡一语)。
《要略》的第二段文字用简略的语言和层层推进环环紧扣的手法,将全书各篇勾连起来,以想说明《淮南子》各篇间均存在着内在联系,不可缺少一个环节,如缺少一个环节,其书的“天地之理究、人间之事接、帝王之道备”就不可能形成一个整体。然而,作者在完成这各篇勾连、内在联系的全书整体结构时,不少地方是牵强的,有形式主义的痕迹。但就是这个牵强的全书结构序言,使得读者从中获得这样的信息,即你要么不读此书,要读此书就非得从头读到底,要层层推进环环紧扣;如不层层推进环环紧扣、从头读到底,就会出现这种情况:“言道而不明终始,则不知所仿依;言终始而不明天地四时,则不知所避讳;言天地四时而不引譬援类,则不知精微……知道德而不知世曲,则无以耦万方;知氾论而不知诠言,则无以从容;通书文而不知兵指,则无以应卒;已知大略而不知譬喻,则无以推明事;知公道而不知人间,则无以应祸福;知人间而不知修务,则无以使学者劝力……”尽管实际情况并非像作者说的那样;但如此一来,当作者在《要略》这个序言中自夸其书的繁复宏伟整体之时,也就吓跑了一些无多大耐心读书的读者,其中包括像汉武帝这样的人,也只能将刘安献的此书——《淮南子》束之高阁。
《要略》的第三段文字则阐述了《淮南子》的语言特征。作者认为语言是为思想旨意服务的,有什么样的思想旨意,就有什么样的语言。因为思想旨意各不相同,所以语言也就“有小有巨,有微有粗;指奏卷异,各有为语”。而本书《淮南子》是“旨近老子”道术的,原本是无须用语言详说的,但在作者看来,现今社会中能充分理解接受不详说的“道术”的人实在有限,就像能从“龙首”而知“龙”的人不多一样,所以就必须对“道术”进行详细阐述;再加上“道术”本身就至深至奥,非得联系物类加以论证发挥不可、非得多用辞语“抒其情”不可、非得“博为之说以通其意”不可,这样也就导致《淮南子》一书的语言特征是“坛卷连漫,绞纷远缓”,表现得较为纷繁重复。在作者看来,唯有如此,读者才能从这二十卷《淮南子》中“睹凡得要”;而一旦“睹凡得要”,人就能“通九野,径十门,外天地,捭山川,其于逍遥一世之间,宰匠万物之形,亦优游矣”。
在最后一段文字中,《要略》通过列举史实来说明一定的学说、思想和策略都是一定时代的产物。如“文王欲以卑弱制强暴,以为天下去残除贼而成王道,故太公之谋生焉”;又如“禹之时,烧不暇撌,濡不给扢,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故节财、薄葬、闲服生焉”。这特定时代的学说、思想和策略一旦定型,它反过来就能为这个特定的时代服务。如“晏子之劝谏”就是为了防止齐景公进一步被像“梁丘据、子家哙”这样的人“导于左右”;又如“纵横修短之论”的产生就是为了使各诸侯国能“守其国家,持其社稷”;同样“商鞅之法”的产生对秦国的“贪狼强力”能进行“可威以刑,可劝以赏”。作者列举史实之后,紧接着就将话语转到自己主编的《淮南子》一书上来。按其上述观点来标榜这“刘氏之书”,即也是时代的产物,“非循一迹之路,守一隅之指”,而是兼容各家自成体系,且又能反过来“与世推移”,为时代服务,能“置之寻常而不塞,布之天下而不窕”,能“挟日月而不烑,润万物而不秏”。
总而言之,本卷作为全书的“序言”,较为详尽地阐明了全书的写作目的、基本内容、写作方法、行文次序、语言特征和时代背景。从作者的叙述中,我们可以明显地感受到作者对于本书的写作是认真而严谨的,同时对于本书也寄予了厚望;因为作者的期望是,通过本书而“上考之天,下揆之地,中通诸理”,最终成为像孔子、墨子、管子、晏子等圣人贤相一样的时代命运的担负者,对于天下国家、芸芸众生能够有所裨益。正是由此,我们在《要略》乃至整部《淮南子》中,几乎处处都能够感受到一种积极地求善求真、勇于担待的精神,这也正是中国古代知识分子所特有的品格。最后,一言以蔽之,“通天人而备帝道”可以被恰当地理解为《淮南子》一书的旨归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