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君将入秦①,止者千数而弗听②。苏秦欲止之,孟尝君曰:“人事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鬼事耳。”苏秦曰:“臣之来也,固不敢言人事也,固且以鬼事见君。”孟尝君见之。谓孟尝君曰:“今者臣来,过于淄上③,有土偶人与桃梗相与语④。桃梗谓土偶人曰:‘子,西岸之土也。挺子以为人⑤。至岁八月,降雨下,淄水至,则汝残矣。’土偶曰:‘不然!吾西岸之土也,土则复西岸耳⑥。今子东国之桃梗也⑦,刻削子以为人,降雨下,淄水至,流子而去,则子漂漂者将何如耳⑧。’今秦四塞之国⑨,譬若虎口,而君入之,则臣不知君所出矣!”孟尝君乃止。
【注释】 ①孟尝君:即田婴之子田文,时为齐相。 ②止:劝阻。千数,上千的人。 ③淄:水名,源出山东莱芜,由淄河口入海。④土偶人:泥人。桃梗,桃木刻成的人。 ⑤挺:黄丕烈谓《风俗通》引作“埏”,埏同挺,揉和。 ⑥土:姚宏谓一作“吾残”,是。 ⑦东国:东方。 ⑧何如:何往。 ⑨四塞之国:四面有山关险阻之国。
【今译】 孟尝君要赴秦国,成千的人劝阻他,他都不听。苏秦想劝阻他,他说道:“有关人事,我已经全都知晓了。我未听到过的,只有鬼事。”苏秦道:“臣此次来,本来不敢谈人事,本来要给您谈点儿鬼事。”孟尝君便接见了苏秦。苏秦对孟尝君言道:“这次臣来,经过了淄水。在淄水上,听到泥人在同桃木人谈话。桃木人对泥人说道:‘你,是西岸的泥土,把你揉和一番,才捏成个泥人。到了年八月,大雨降下,淄水奔涌而至,那你就散了架了。’泥人回道:‘你说的不对!我是西岸的泥土,我要是散了架就仍旧回到西岸去。而你呢,是根东方的桃梗,把你雕刻几下,才削成个木头人,大雨降下,淄水奔涌而至,你就会被冲跑了,这样一来,你飘飘荡荡的,到哪儿才是个头儿呢?’如今,秦国四面都是关山险阻,就好比虎口一般,您要是进去,那臣就不知道您会从哪儿跑回来!”孟尝君听罢,便打消了赴秦的念头。
【集评】 清·张星徽《国策评林》引唐锡周语:“大苏强人说鬼,未必有此情趣。”
【总案】 本篇写苏秦劝阻田文赴秦之前,田文就已拒绝了上千人的劝告,苏秦尚未开口,田文便亮出了挡箭牌:“人事者吾已尽知之矣,吾所未闻者独鬼事耳。”苏秦接过话头,顺口编了个土偶与桃梗对话的“鬼事”,先借土偶之口含蓄地提出了自己的警告:“子漂漂者将何如耳。”然后归结到“人事”上,说田文倘真西行入秦,那么“臣不知君所出矣”,意思是有去无回,难免成为异乡之鬼。田文这才打消了赴秦的念头。文章虽短,然而始则顺水推舟,继而迂回作战,跌宕生姿。其中又编造寓言,论鬼谈人,使文章显得既新奇又活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