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儿非敢胡争辩,
告娘亲恕孩儿实不相瞒。
俏哥哥扯住唬得心惊战,
吃交杯红了脸,
俏冤家抢去簪。
一阵昏迷,一阵昏迷,
娘,我也顾不得青丝纂。(又)
——明·龚正我辑《时尚古人劈破玉歌》
这组民歌采用新鲜活泼的母女问答的形式,把人物的心理和情态,皆描绘得颇为生动有趣。
娘问女答,共写了两个回合。第一个回合,是发现女儿有偷情行为,娘进行责问,女儿以巧妙的回答,为自己的行为作了辩护。第二个回合,娘进一步揭穿女儿的狡辩,女儿便只有老老实实承认与情人幽会的经过。
妙在通过这两个回合的母女问答,不仅有引人入胜的波澜曲折,而且更加突出了母女两个人物的性格:机灵的女儿终究瞒不过精明的母亲。从人物的对话中,使人物的形象活泼如见。如第一个问答,母亲劈头就骂:“小贱人生得自轻自贱”,便突现了母亲那气愤的口吻、严厉的声态和凶狠的面目。接着连续追问了五个问题: “娘叫你怎的不在跟前?原何唬得筛糠战?因甚的红了脸?因甚的吊了簪?为甚的缘由,甚的缘由,儿,揉乱了青丝纂?”青丝纂,指头发髻。这种连珠炮式的责问,不仅进一步突出了母亲那气愤、严厉和凶狠的神情,而且从她所追问的问题中,又活画出了站在她面前的女儿那种胆战心惊、脸红害羞和披头散发的极为慌张、尴尬的形象。
女儿尽管极为慌张和尴尬,然而她并没有被母亲这种连珠炮式的责问所吓倒,而是表现得非常敏捷、机智和勇敢。她迅即对母亲的责问作了相当巧妙、得体的答辩: “苦娘亲非是我自轻自贱。娘叫我一时不在跟前,因此上走将来得心惊战。搽胭脂红了脸,耍秋千吊了簪,墙角上攀花,角上攀花,娘,挂乱了青丝纂。”这“苦娘亲”一声呼唤,就如闻其声,如见其情。接着对娘提的五个问题,一一作了回答,并且回答得皆能自圆其说,听上去似乎合情合理,简直无懈可击,显示出这个女儿真是机灵极了!
然而,俗话说得好,强中更有强中手。她那精明的母亲却没有被机灵的女儿蒙混过去,当场就揭穿女儿是在狡辩。她说:“小贱人休得胡争辩,为娘的幼年间比你更会转湾。”会转湾,即机智灵活,随机应变。这真是有其女,必有其母。女儿的机灵是跟母亲学来的,而母亲的精明、老练,毕竟终胜女儿一筹。她当即将实情道破: “你被情人扯住心惊战,为害羞红了脸,做表记丢了簪,云雨偷情,云雨偷情,儿,弄乱青丝纂。”表记,指给情人的信物。云雨,宋玉《高唐赋序》称,楚王梦与神女在高唐幽会,神女自谓“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故旧称男女欢会为“云雨”。这位母亲对她女儿的所作所为,是如此地了如指掌,洞察肺腑,可见她的精明,令人不能不叹服。
母亲既然已经将事实真相道破,再要隐瞒,那就弄巧成拙了,在这种情况下,女儿不得不供认:“小女儿非敢胡争辩,告娘亲恕孩儿实不相瞒。”这两句就使我们如同耳闻目睹了她那既申辩又祈求的声态和神情。接着她便如实陈述:“俏哥哥扯住唬得心惊战,吃交怀红了脸,俏冤家抢去簪,一阵昏迷,一阵昏迷,娘,我也顾不得青丝纂。”吃交杯,指旧俗婚礼中新婚夫妇互换酒杯饮酒。宋王得臣《尘史》下《风俗》: “古者婚礼合卺,今也以双杯彩丝连足,夫妇传饮,谓之交杯。”读了她这段陈述,使我们仿佛身历其境,看到了她与情人幽会时的那种胆战心惊的心理,红脸害羞的面貌,抢簪子为表记,互相逗趣调情的动作,以及亲昵欢会得“一阵昏迷”, “顾不得”头发髻散乱的情态。
上述四则一组的问答对话体民歌,被誉为是中国俗文学史上“极罕见的漂亮文字。”(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其“漂亮”在于:一是采用母女问答、对话的形式,给人以新鲜、独创、生动、活泼的美感;二是情节曲折,波澜起伏,富有吸引力;三是塑造了母女两个性格鲜明的艺术形象,母亲由明知故问到揭穿真相,女儿由掩饰隐私到坦白自招,篇幅虽然很简短.但却展现了人物性格各自所特有的不同层面,不仅给人以形象的生动感,而且给人以人物性格的深邃感;四是语言具体而不琐碎,俏皮而不轻佻,直率而不浅薄,给人以既朴实无华,又新鲜有趣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