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身穿着僧弗僧俗弗俗个沿落厂袖,
头带子方弗方圆弗圆个进士唐巾,
弗肯闭门家里坐,
肆多多在土地堂里去安身。
土地菩萨看见子,连忙起身便来迎。
土地道: “呸,出来!
我只道是同僚下降,
原来到是你个些光斯欣!
咦弗知是文职武职,
咦弗知是监生举人,
咦弗知是粮长升级,
咦弗知是讼书老人,
咦弗来里作揖画卯,
咦弗来里放告投文,
耍了闹烘烘介挨肩了擦背,
急逗逗介作揖了平身。
轿夫个个侪做子朋友,
皂隶个个侪板子至亲。
带累我土地也弗得安静,
无早无晚介打户敲门。
我弗知你为啥个事干,
仔细替我说个原因。”
山人上前齐齐作揖,
“告诉我里的的亲亲个土地尊神:
我哩个些人,通假咦弗假,道真咦弗真,
做诗咦弗会嘲风弄月,
写字咦弗会带草连真。
只因为生意淡薄,无奈何进子法门。
做买卖咦吃个本钱缺少,
要教书咦吃个学堂难寻,
要算命咦弗晓得个五行生克,
要行医咦弗明白个六脉浮沉。
天生子软冻冻介一个担轻弗得步重弗得个肩膊,
又生个有劳劳介一张说人话人自害自身个嘴唇,
算尽子个三十六策,
只得投靠子个有名目个山人。
陪子多少个蹲身小坐,
吃了我哩几呵煮酒馄饨,
方才通得一个名姓,领我见得个大大人。
虽然弗指望扬名四海,
且乐得荣耀一身,
吓落子几呵亲眷,
耸动子多少乡邻。
因此上也要参参见佛,
弗是我哩无事入公门。”
土地听得个班说话,就连声骂道:
“个些窎说个猢狲,
你也忒杀胆大,
你也忒杀恶心。
廉耻咦介扫地,
钻刺咦介通神。
我见你一淘进一淘出,
袖子里常有手本,
一个上一个落,
口里常说个人情。
也有时节诈别人酒食,也有时节骗子白金,
硬子嘴了了说道:?孤了仗义,
曲子肚肠了说道:表兄了舍亲。
做子几呵腰头低擦,难道只要闹热个门庭?
你个样瞒心昧己,那晓得灶界六神!
若还弗信,待我唱只[驻云飞]来你听听:
[驻云飞]笑杀山人,终日忙忙着处跟,
头戴无些正,全靠虚帮衬。
嗏,口里滴溜清,心肠墨锭;
八句歪诗,尝搭公文进。
今日胥门接某大人,
明日阊门送某大人。”
(白)山人听子,冷汗淋身,
便道: “土地,忒杀显灵。
大家向前讨介一卦,
看道阿能勾到底太平。
先前得子一个圣笤,
以后再打子两个翻身。”
土地说道: “在前还有青龙上卦,
去后只怕白虎缠身。
你也弗消求神请佛,
你也弗消得去告斗详星,
也弗消得念三官宝诰,
也弗消得念救苦真经。
(歌)我只劝你得放手时须放手,
得饶人处且饶人。”
——明·冯梦龙辑《山歌》
冯梦龙《山歌》卷九《杂咏长歌》共有八首,是属于“歌白曲兼用体”的叙事诗。这种体裁颇不多见,这里特选其中的一首《山人》,以有助于我们了解明代民歌题材内容的广泛性,体裁风格的丰富性和艺术手法的多样性。
冯梦龙在这首民歌后的批语称: “此歌为讥诮山人管闲事而作,故末有放手饶人之句。或云张伯起先生作,非也。盖旧有此歌,而伯起复润色之耳。”
张伯起,即明传奇《红拂记》的作者张凤翼,字伯起,明长洲人,嘉靖举人。好填词,有声于时,著有《处实堂集》《占梦类考》《文选纂注》《海内名家工画能事》等。从这首民歌嬉笑怒骂的内容风格来看,不像是文人之作。冯氏考订张伯起非作者,只是加以“润色”,这是可信的。
关于这首民歌的思想内容,则不仅是“为讥诮山人管闲事而作”,同时它也反映了山人的苦衷:“只因为生意淡薄,无奈何进子法门。做买卖咦(又)吃个本钱缺少,要教书咦(又)吃个学堂难寻,……算尽子个三十六策,只得投靠子个有名目个山人。陪子多少个蹲身小坐,吃子我哩几呵煮酒馄饨,方才通得一个名姓,领我见得个大大人。”这种以算命、 卜卦招遥撞骗谋生的山人,是那个社会的产物,具有一定的社会典型意义。
即使从对山人的讥诮来说,它也不只是“讥诮山人管闲事”,更重要的是对山人的卑劣行径和可耻面目,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愤怒的谴责。如历数他“忒杀恶心”, “廉耻咦介扫地,钻刺咦介通神”, “诈别人酒食”, “骗子白金”, “瞒心昧己”,“口里滴溜清,心肠墨锭”,以揭露和讽刺的笔法,为我们刻画了一个寡廉鲜耻、口清心黑的山人形象。所谓“末有放手饶人之句”,也只是一种调侃的口吻,讽刺的笔法,并不只是证明“此歌为讥诮山人管闲事而作。”
这首民歌的艺术特色,一是采用冷嘲热讽的笔法,显得文笔透骨,尖刻泼辣,给人以不落陈套、神酣意足之感;二是以山人与土地对话的形式,明察善辩,穷源竟委,使人物形象不仅跃然纸上,而且肺肝如见;三是歌、白、曲交替运用,圆润流畅,回环激荡,令人感到嬉笑怒骂,痛快淋漓。